霍奉卿針對田嶺究竟做了哪些具體布局、如今到了哪一步、接下來會怎麼做, 他至今不曾和盤托出, 雲知意也沒有好奇追問。
她明白“一件事最好不要有兩個主責人,否則會因意見分歧而無謂內耗”的道理, 所以在對付田嶺這件事上, 她隻從旁配合協助霍奉卿,自身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州丞府左長史的本分職責上。
不管田黨倒與不倒,尋常百姓都是要過日子的。她不希望“扳倒田嶺”是以“原州民生停滯、廢弛”為代價。
翌日, 她與農田與戶籍兩部主官談了大半天,下午又尋了工務令常盈來談疏浚瀅江的事。
聯合淮南、慶州共同疏浚瀅江,這事她上輩子做過一遍,這輩子隻是依樣畫葫蘆, 雖細節繁瑣, 但真要做卻並不難。
瀅江對三州都很重要, 沿岸大城、良田頗多,她深知利害,讓薛如懷趁機去尋那條可快速通往淮南的古棧道,隻是順道幫霍奉卿備好後手。對於疏浚瀅江這件事本身, 她是真心實意想要做成的。
雲知意簡明扼要地說清自己的大致規劃後, 取出一疊準備好的卷宗交給常盈。
“常大人可與工務署諸位同僚進一步研判細則,若有不妥之處, 請及時告知我,我會根據工務署的意見做調整。”
常盈有些愣怔:“三地協作疏浚瀅江河道,想法是極好的。但,雲大人可知這有多難?”
瀅江泛濫是常事, 臨近的淮南、慶州也和原州一樣,承受洪澇之苦已久。
多年來,三地官府中不是沒人想到“徹底疏浚”這條路。但此事需三地聯手才能標本兼治,若無人牽頭,三方很難達成協作的共識。
這中間牽扯著太多利益糾葛,凡是稍有官場經驗的人都明白,平衡各方利益之事比疏浚本身還要難百倍。
若實施過程出點什麼差池,黑鍋肯定要由最初站出來牽頭的那個人來背,勞心勞心卻各方不落好,所以誰都不敢輕易去出這個頭。
雲知意奇怪地瞥了常盈一眼:“彆人來做這事或許難,我來就容易些。常大人不必有顧慮,我有把握與淮南、慶州兩方麵協商好。”
常盈怔了好半晌,最終笑出了聲。“雲大人,你這般做事的路數,是很容易吃虧的啊。”
“請常大人賜教。”雲知意不懂她的語氣神態為何突然詭異,隻覺她的笑容與平時有些不同,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同。
常盈認真地看著她:“有些事,若大家都看出問題所在,解決之法也一目了然,卻誰都不去做,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你想過這是為什麼嗎?”
雲知意稍頓,旋即恍然大悟:“哦,你是說,聰明人的為官之道。”
當初沈競維曾告訴過她:聰明人為官,重在“相時而動”。在發現問題時,即便有十足把握能迅速解決,也不會立刻出手。
因為,若完成得太輕鬆,就會襯得同僚們無能無用,而百姓也不會因事情完成得太順利而無所觸動,最終的結果就是在官在民都沒幾人念個好。
所以聰明人會耐心等待時機,等到各方都不堪其苦、被迫求到自己麵前時,才以救世的姿態出現。
等著彆人來求著解決問題,這樣才會被人刻骨銘心地感恩戴德,還誰都不得罪,這就是“聰明的官”。
“我不需要原州百姓對我感激頌揚,也不在乎是否與同僚們一團和氣,所以不必做個聰明的官。”
雲知意笑笑,單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原州這地方之於我,既是血脈來處,也是餘生歸途,更是大縉的北境國門一隅。我既為官,就能做多少做多少,本分而已。”
常盈聽罷又笑了,這回的笑容與先前又有不同。“你常說這樣的話。不少人在暗暗詬病你虛偽,嘲諷你慣愛裝腔作勢假大空。這其中,也包括我。你自己知道這些嗎?”
能當麵將這話說開,其實就是常盈對她有所改觀,在主動釋放親近善意了。
“多少知道些。可那又如何?”雲知意彎了彎眉眼,“常大人你再是看不慣我這做派,不還得跟上我的步調,聽我差遣麼?”
見她毫不介懷,常盈抱拳拱手:“這就是雲氏女的傲然氣度啊。常盈受教。”
“過獎。”無論褒貶,對雲知意來說都不值一哂,聽聽就放做過耳風。
“那年你與霍奉卿並列官考榜首,可如今觀你二人行事,倒是很不相同。若你二人能攜手互補,於原州才是大幸。”
常盈噙笑喟歎後,話鋒一轉。
“對了,聽說昨日散值後,霍大人去望瀅山找你講和,結果今早就稱病告假。據小道消息,他是臉腫了不願出門。大家都在猜是不是被你給打的。”
“啊?”雲知意呆滯片刻。
霍奉卿昨夜是在雲知意宅子的客院住的,今早還蹭她的馬車回城。但她並不知霍奉卿今日稱病告假的事。
回想起早上霍奉卿在馬車上的模樣,確定他麵上那道細小傷口並無異樣,雲知意頓時了然:那家夥告假,定是為了做什麼不方便被人知道的事。
於是她迎上常盈那張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笑臉,麵無表情道:“若我說他那臉是被我親腫的,你信嗎?”
話音悠悠落地,常盈拍桌大笑:“雲知意啊雲知意,你可真是個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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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盈走後,雲知意去學政司見了章老,問了盛敬侑在京中遊說帝師成汝前來原州坐鎮的進度,之後便讓屬官請來了田嶽。
“分田的事,我已與農田、戶籍再三磋商了細節,”雲知意道,“鄴城以南交給霍奉卿去主持,鄴城以北我來。不過,雍丘縣那一帶情況我不熟,也懶怠跑那麼遠,派尋常官員去又怕鎮不住場,就要辛苦小田大人了。”
雲知意上輩子曾親自去雍丘試圖主持分田事宜,卻遇到不小的阻礙。最後她換了陳琇去,事情就非常順利。
早幾年剛重生那會兒,她想起此事,隻以為是陳琇出身平民,比她更容易得尋常百姓親近信賴的緣故。
但如今她已明白上輩子遇阻的真正緣由。
因為雍丘是田氏族人主要聚集地,又靠近槐陵,田嶺當然不願她太深入那個地方,故意煽動百姓逼她換人。
現下既已知道田嶺在圖謀什麼,她主動將雍丘的分田事務交給田嶽經手,就可讓田嶺少幾分防備,免他提前出現過激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