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怡翠館的事,霍奉卿早就一五一十告訴過雲知意。
前段時間,他為了查學政司執典官北堂和,循著北堂和妹妹的行跡,不止一次進過怡翠館。
也是在怡翠館的小倌口中得到蛛絲馬跡,最後才出乎意料地查出漕運司張立敏是隱藏很深的田黨。
“又不能對外說明你其實是去查案的,”雲知意憂心忡忡道,“雖說《大縉律》並不反對未婚官員出入這類場所,但普通百姓對官員私德總有苛刻期許。”
霍奉卿疲憊地笑笑,環顧四下無人,便伸出手去,飛快地在她臉上捏了一把。“多半是田嶺的手筆,不用搭理。”
這段時間,他一麵要忙著為田黨“織網”,一麵要忙著調度人手、協調各方查辦槐陵縣府集體貪瀆案,還要應付被“每船必稽”影響了生計而頻頻鬨事的漕幫,並需顧及職責上的常規事務……
總之,他忙得不可開交,暫時沒精力顧及田嶺的這點小動作。
雲知意抿了抿唇,有些起急:“可是,文官相鬥,‘攻擊對方私德’是最不入流,卻又最簡便有效的手段。”
這是沈競維教她的。
當時他還解釋過,這一招看似不高明,其實殺傷力極大。
因為百姓看待官員,是很難“公私兩論”的。
當一個官員被打上“私德有虧、傷風敗俗”的記號,哪怕按律按法此人並無罪責,哪怕此人在任上鞠躬儘瘁、造福一方,這人在百姓心中也不再是個好官。
霍奉卿語氣平靜:“這事我對外無法解釋清楚,說多反倒錯多,又不能去堵所有人的嘴,一靜不如一動。你放心,等到最終拿下田嶺,風向立刻會逆轉。”
他選了走上這條勾心鬥角的路,早就知道自己會麵臨什麼。
這兩年他有太多做得說不得的“輝煌戰績”,怡翠館這事在其中根本算不上什麼事。
田嶺不是善茬,既已對他展開反擊,怡翠館這樁不過是個開胃小菜,真正的潑天罵名,恐怕還在後頭。
兩人在州牧府中庭回廊的拐角處說話,近前並無人窺伺,但也不是全然無憂。
霍奉卿忍住心中的渴望,飛快地抱了雲知意一下。長臂虛虛環住她的腰身,稍觸即離。
“雖有‘流言可殺人於無形’之說,但是,旁人怎麼說我都不要緊,”他重新站得筆直,稍垂眼簾,與雲知意四目相接,“隻要你知我信我,我就刀槍不入。”
雲知意微抿紅唇,稍作沉吟後,鄭重點頭。
緊接著,她伸出食指,在自己唇上重重一按,在霍奉卿不解又期待的注視下,將那沾了朱紅口脂的指腹按在他的掌心正中。
我知你心淨,信你行端。此印為憑,望君心安。
*****
那樁留言發酵數日之後又進一步,直接從明麵上將霍奉卿推到了風口浪尖——
當初霍奉卿接觸過的一名“怡翠館”掛牌小倌,看似無心地酒後失言,點名道姓證實“某高官”便是目前代掌州牧印的留府長史霍奉卿。
民意嘩然,風聲如野火燎原般迅速擴散,很快就從鄴城傳到了原州各地。
流言瘋傳近一月後,百姓口中前不久還是“年輕有為、秉公直斷、為民做主的青天霍大人”,就變成“傷風敗俗的淫賊狗官霍奉卿”了。
接著這陣風向,以州丞府右長史符川、刑律司主官周誌高、學政執典北堂和為代表的鐵杆田黨們配合無間,對霍奉卿展開了輿論絞殺。
先是符川派人煽動百姓,集結在州丞府門口請願,要求州丞田嶺稽核霍奉卿在州牧府門口所設的“投書箱”。
那些所謂的請願百姓中,還混著田黨刻意放進去的漕幫幫眾。
這些日子漕幫正為著碼頭的事到處找茬,眼見霍奉卿已呈牆倒眾人推的頹勢,自不會善罷甘休,索性將請願攪和成鬨事。
後來田嶺出麵,假意安撫勸退了兩次後,便佯裝推脫不過,命周誌高領刑律司、會同風紀署,圍繞“投書箱”的問題,對霍奉卿開啟了全麵稽查。
在年輕一輩官員中,霍奉卿行事,算是最懂如何收攏民心的。
過去的小半年裡,“投書箱”接到的冤屈可謂各種各樣,但他從不碰那些不能立竿見影的密告投書,專挑貪瀆、侵地、鄉紳欺男霸女之類的案子來辦。
因為這些案子更容易使百姓共情共鳴,一結案就能在坊間引發熱議、博取民眾好感的案子來辦。
其實他這麼做,在為官之道來說並沒有錯。
畢竟一人難擋千江水,投書箱裡接到的案子真假混雜、有理無理皆俱,本就不可能全數接辦。
況且,他並不是直接負責辦案的官員,設“投書箱”的初衷隻是想多個消息渠道,順手辦些案子,雖有收攏民心的意圖,卻也實實在在為當時苦主主持了公道。
但百姓看待一個官員好壞,總是容易被情緒左右,所以官場上有些事從古至今都是做得說不得。
自“出入怡翠館”的消息成為坊間談資後,許多人對霍奉卿已帶了強烈偏見。
如今刑律司再捅出“霍奉卿投機取巧,對投書箱中的密告並非一視同仁,而是目的明確地挑著案子接”的消息,百姓對他的惡感瞬間達到新高峰。
在有心人的煽風點火下,有人對霍奉卿主持查辦“槐陵縣府集體貪腐案”提出了強烈質疑,甚至準備組織千人聯名上書,請州府罷免他的官職。
在短短一個月內,霍奉卿在民意上的風評,就從“風頭無兩的青年才俊”陡轉為“心術不正的投機政客”。
雖然州府眾官都知他的行為並無違法犯禁之處,但還是有人不著痕跡地與他劃清界限,更有一小撮人直接落井下石。
一個才剛剛嶄露頭角、有所作為的年輕官員,遇到這樣大規模的民意唾棄與同僚排擠,但凡心誌稍有不堅,必定被煎熬到方寸大亂、錯漏百出。
可霍奉卿一切如常,即便在主持旬會合議時,被人就此事言語圍攻,也依然麵不改色,從容地見招拆招。
因為他很清楚,隻需等到入冬,各環節準備就緒,他就能還手對田嶺展開絕殺。
到時他會讓田嶺重新學習一下,什麼才叫真正的“不擇手段以流言殺人,使之身名俱滅”。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很多小夥伴不喜歡看事業線的這部分劇情,但有些事我還是該交代清楚,所以,請大家再忍一下下,正文很快就要結束了。
番外會好好撒糖,之前大家要求的“前世知意死後的事”也會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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