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的一聲, 一輛紅色跑車火箭一樣飛過,極速飛轉的右車輪,軋過帶水的泥坑。
馬路邊上握著手機的顏兮,猛地閉眼,橫禍突如其來, 無處可躲地從頭到腳被濺個正著, 左手扶著的拉杆箱不可避免的與主人落得同個下場。
電話對麵的女生興奮大喊,“顏顏!我到了!你到哪兒了!”
顏兮僵硬地舉著手機, 視線發直地看著百米內那唯一的、泛黑的、正在漸漸往中間凹處聚水的大泥坑, 沉默了有十秒鐘。
“我大概……到天堂了。”
這種命中率,基本可以和她到天堂的命中率媲美了。
顏兮掌心摸臉,摸到一塊又一塊、濕濕的、粗糲的、疙瘩泥。
她低頭看衣服, 白襯衫上, 牛仔褲上,小白鞋上,都是夾著泥的水, 她仿佛剛過完單方麵被潑的潑泥水節。
顏兮無力的、萬般認命的、小聲的說:“我被車崩了一身泥,泥加水,身上臉上都是泥,學校人多嗎?”
對麵女生完全沒有同情顏兮的意思,幸災樂禍地哈哈狂笑, “新生入學!你說人多不!你一進校門就肯定是焦點了哈哈哈尷尬死你!”
女生繼續喊著說話, 聲音聽起來又熱鬨又興奮, “對了顏顏, 我新認識的這個學長好多八卦啊!學長說今天有人要向你哥表白呢!今晚!男生宿舍樓下!這學長說那美女怕大一學妹對她有威脅,所以大一新生報道第一天就要宣誓主權!那你等你哥被表白之前去找他,還是被表白完之後去找他啊?”
顏兮低頭看自己一身泥,努力將這些泥點子當作偉大的藝術品來欣賞……算了欣賞不來。
一邊又想,好像應該在小野哥被表白之前去找他。
萬一那個美女表白成功了,他們倆之後去吃飯什麼的,她就不好意思再去找他了。
好久沒見小野哥了,想到要見到小野哥了就像見到達芬奇在世一樣興奮激動高興,可小野哥如果還在生她的氣的話,又像要見到達芬奇在世一樣緊張害怕畏怵。
等一下,她為什麼要把小野哥比喻成達芬奇啊。
顏兮思緒繞地球轉了一圈,才慢吞吞地回答,“姚瑤,我得先換套衣服,吧?”
“行行行,你說啥都行,”姚瑤急急地喊,“反正你快點的啊,兩年沒見你,我都想死你了!哦對,學校有賣電話卡的,一百塊錢的卡裡麵有一百二的話費,我給你買一張了啊!掛了掛了,你快來!”
姚瑤掛斷電話後,掏出一百塊錢遞給黑眼圈很深的學長,“來一張電話卡,一百塊錢的卡,裡麵有一百二的話費是吧?”
賣校園電話卡的是大二誌願者學長,學長穿著誌願者的黃色T恤,熱情地對學妹笑,“是的是的,學妹稍等啊,我找一下卡。”
姚瑤跟麵對小弟似的擺了擺手,然後為要見到顏兮而呲牙咧嘴笑。
姚瑤後腰舒服地抵著桌子,一下下地踢著小石子,邊想,顏兮這小丫頭走了兩年,還算有良心,一直沒跟她斷了聯係,還隔空給她打電話給她補課劃重點,多虧了這小丫頭,她才沒輟學,還考上了C大,她得好好感謝這小丫頭。
可是又一想,顏兮跟她道彆那天,顏兮哭得稀裡嘩啦的,哭了半小時說不舍得她,然後又哭了一個半小時說不舍得何斯野,真是氣得她想揍人。
說起何斯野,所有人都以為何斯野高考後要出國,去那個全世界最頂尖的大學,結果他竟然沒出國,考了C大念物理學。
當初顏兮跟何斯野不告而彆,她問過沈飛一次——何斯野還生顏兮的氣嗎?
當時沈飛臉都皺到一起了,搖頭擺手說可彆再提顏兮了,那表情好像誰跟何斯野提顏兮,何斯野就能撕了誰似的。
姚瑤有點擔心,萬一顏兮上杆子去跟何斯野道歉,何斯野不搭理她,顏兮估計又該哭鼻子難受了。
學長準備好電話卡了,給姚瑤雙手奉上,“學妹,久等了,辛苦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您辛苦,”姚瑤接過去,看學長的眼睛,沒忍住,語重心長好心提醒道,“學長,你可要注意腎啊。”
學長被說腎不好也沒不高興,樂樂嗬嗬囑咐,“學妹,下午四點後統一開卡,下午再插卡到手機裡哦。”
姚瑤半聽不聽地點頭,又繼續去認識學長學姐聽八卦去。
沈飛和何斯野上了大學後,他們就沒怎麼聯係過了,姚瑤還真挺好奇他們這兩年在學校都出過什麼新聞沒有,或者處過對象沒有。
剛賣給姚瑤電話卡的黑眼圈學長,看到姚瑤走遠,立馬脫了外麵的誌願者衣服跑了。
他跑到一個新生報到處後麵,跟同學嘚瑟,“又賺了五十塊!現在的新生太好騙了,說一百塊錢卡裡有一百二話費就信。”
他同學嗤之以鼻,“孫子,你就欺負新生吧。”
黑眼圈學長理直氣壯,“我不也是被欺負過來的嗎!啊對,一會兒去宿舍串屋賣英語報去,你去不去?”
沈飛正在旁邊一個新生報到桌後麵低頭打遊戲,聽見後麵大二學弟在那兒嘚瑟騙學妹,像聽熱鬨似的樂了一聲,“謔,這幫不要臉的。”
他手肘推了推旁邊椅子上睡覺的人,“咱倆也去賣電話卡啊?”
旁邊椅子上睡覺的人,戴著棒球帽和眼罩,黑色連帽衫的領口向上提著蓋到了嘴上。
雙手插兜,下穿藍色牛仔褲,前伸的兩條腿筆直而修長,雙腳|交疊,白色運動鞋一塵未染。
周圍所有人都在動、在忙,隻有他一動不動的、清閒自在的、疏懶悠閒的打著盹兒、睡著覺。
沈飛繼續嘮叨,“你說就咱倆這顏值,如果擺攤賣電話卡,一小時不得賣個百八十張啊?”
睡覺的人給沈飛的反應是,沒有反應。
沈飛“嘶”了一聲,又推睡覺的人的胳膊,試探性地小聲問:“話說,今年顏兮也大一了吧?”
睡覺的人仍舊沒給沈飛任何反應,似乎是睡得熟睡得沉,也似乎是對顏兮這倆字本就應該沒什麼特彆反應。
*
顏兮的臉和頭發上沒有泥了,但是襯衫上,牛仔褲上,小白鞋上,都還有泥。
她一直沒找到洗手間,沒辦法換衣服,行李箱最上麵是內衣褲,又沒辦法光天化日之下翻行李箱找外套,就這麼狼狽地走進了向往兩年的C大校園。
顏兮拽著行李箱往C大的學生報處走,低頭走,沒抬頭,嘴裡念念有詞喃喃,“千萬彆碰到小野哥,千萬彆碰到小野哥。”
至少也等她換一套衣服的,她渾身太臟了。
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學妹,哪個專業的?”
顏兮轉身,先看到的是一個八卦圖,再順著八卦圖T恤向上看,是一個黑眼圈很重的男生。
黑眼圈男生在看到顏兮的臉後,明顯一愣,接著馬上揚起熱情的笑容,“學妹是哪個專業的啊?學妹你叫什麼名字啊?學妹你是自己來報道的嗎?學妹你的通知書呢?”
顏兮被黑眼圈學長一串問題問得連連眨眼,心想應該先回答哪個問題啊。
黑眼圈男生看到她衣服上的泥點子,又熱切關心道:“學妹你身上怎麼弄的啊?”
顏兮心想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除了被飛車濺了一身泥點子,還有彆的可能性嗎。
於是,顏兮歪頭答:“剛才被上天眷顧了一下。”
黑眼圈男生眨眼,顏兮也眨眼。
黑眼圈男生飛快眨兩下眼,顏兮也跟著飛快眨兩下眼。
黑眼圈男生還要再繼續飛快地眨三下眼,顏兮不眨了,像看著眼睛有病的病人的那種眼神疑惑地看著他。
熱情的黑眼圈學長尷尬了一瞬,繼續熱情地問:“學妹叫什麼名啊?有想進的社團嗎?我是話劇社的,要不要來我們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