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將死亡視作一種解脫, 認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 拋卻前塵往事, 再也無需煩憂,老先生覺得呢?”
人之生死,在譚昭身上界限並不明了, 他死過很多次,也無數次再度醒來, 對他來說, 生死隻是人存在的形態問題,要做的事, 想要的東西, 不是死了, 就可以改變的。
王羲之一楞,臉上有些苦澀:“你這般小年紀, 居然也開始思考生死問題了?”
“我不小了。”譚昭難得說了句實話。
隻可惜書聖爸爸並不當回事:“少年人心性, 等你到了老夫這個年紀, 你就會明白世事無常,許多事情不是憑著一腔熱血就能做成功的。”
……抱歉, 他早已過了這個年紀。
真老年人不敢說話,唯恐暴露自己老祖宗的年紀。
山中春日的夜, 總比彆的地方涼上一些,山濤陣陣,間或帶來幽香,有如世外之地, 不染塵埃,譚昭忽然開口:“看來這趟,是吃不成醬燒鵝了。”
“……”不提醬燒鵝,還可以坐下來喝杯茶。
不過老爺子自忖年齡,並不與小朋友計較,他一封信將人叫來,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老夫還能活多久?”
譚昭誠實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為何?”
“我不會算命。”
……跟你說話,怎麼就這麼費勁呢。
譚昭說完,才反應過來,立刻改了口:“您是說您的身體嗎?早就撐不住了,若非有我出手,您以為您還能下床走動?”
這話,就說得非常紮心了。
書聖爸爸氣得胡子都要吹起來了,但同時他也能明白,對方並沒有說謊。前些日子他一心求死,想為兒子們爭取時間,不想心愛的小兒子委屈度日,墮了王家的清名。
隻是黃粱一夢啊,也讓他明白司馬氏的涼薄,便是他就這麼死了,也不過是時間問題,隻要司馬氏還在一日,恐怕這份算計就會成功。
就這麼死了,實在太過窩囊。他甚至有些痛恨曾經沉迷服散的自己,王謝兩家,王家在前,謝家在後,而如今王家勢頹,謝家謝安正是風頭正勁,若他此刻有謝安石的權勢,又何懼此啊。
“你想要什麼?”
譚昭站起來,鞠了一躬:“晚輩並不貪心,隻想要在恰當的時候,王家能站出來替我美言幾句。”
何等狼子野心啊。
譚昭很快離開了庭院,老爺子年紀大了,他總得體諒不是。
出了庭院,他伸了個懶腰,正準備去洗洗睡了,迎麵卻對上了王徽之,依舊是那副落拓模樣,衣服是隨便係了一下,烏發披散,倒穿著鞋履,一看就是個不羈的人。
打了個招呼,眼看著就要擦肩而過,一句話叫住了譚昭。
“你討厭我,為什麼?”
譚昭矢口否認:“我沒有。”
“我想知道理由。”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譚昭擰著眉轉頭,清冷的月光撒下來,他剛隔著老遠就聞到了王徽之身上的酒氣,大晚上喝酒,估摸著是遇上不開心的事情了。
“在其位,謀其政。”
王徽之嗤笑一聲:“原以為你也算個風流人,卻沒想到比我父親還要古板。”
“隨你怎麼想。”
譚昭甩袖子就走,王徽之立刻衝上來不讓人走,但世家公子的這點力道實在是可以忽略不計,這一衝過來,就被譚昭一下化解,咚地一聲撞在了柱子上。
嘶——好疼。
王徽之的酒,總算是醒了一半,但他向來疏狂,有時候就會顯得有點兒不依不饒:“你站住!那官位,有我沒我根本一樣,你憑甚指責我!”
譚昭咧嘴一笑:“那你為何在這裡?”
王徽之一下沒明白對方的意思。
“你父親有六個兒子,每個兒子都很孝順,有你沒你……”
“你住口!這如何能一樣!”
說實話,這也算當今社會的常態了。頂級世家出身的男兒,總能憑著家世得到一個官位,到了時間就會往上升,至於做不做工作,這個並不重要。
“聽聞公子,很喜歡遊山玩水?”
譚昭又不是任人欺負的好脾氣,大晚上趕著回去睡覺呢,嚇嚇人總歸不過分吧。王徽之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他就發現自己已經離地三尺了。
隨後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居然被人提在了半空中?!
救、救命啊!他突然畏高了!
這下,那點兒殘存的酒意終於全部散了,然而他發現……自己越升越高了。
“放……放我下去!”
譚昭惡劣地咧嘴一笑,衝著下麵越來越小的燭火,道:“你確定?”
王徽之一點也不確定啊,他哪裡想到有人會一言不合就把人往高空領的,要早知道……他可能還是會嘴賤。
不,不對,怎麼可能有人會飛?!
他驚恐地望著提著他的人,一時什麼山野誌怪都在他腦子裡亂竄。
王徽之的鞋子早就掉了,夜風吹得他腳底板都涼了,腳踩實物的一刹那,他完全沒力氣,噗通一聲坐在了……樹杈上。
這——他立刻抱住了旁邊的樹乾,嚇到不敢說話。
“這裡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