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2 / 2)

乍然聽眾人爭執,憶及遠嫁的女兒,阮時意心頭漫過悲憫,也有淡淡釋然——她不欠他們什麼了。

再聽四歲小孫子哭號,她無比渴望擁他入懷,柔聲勸撫。

隨後,撕心裂肺的哭腔、內疚言辭、念經超度聲,交織成雜音,消散於無邊無際的靜謐。

直至一壯年男子的沙啞沉嗓,含混哀傷與愧疚,飄忽而近。

“你……仿佛年輕了些,一如既往的優雅動人。”

阮時意微怔,聲音似乎聽過?但鼻音太重,無從辨認。

“我的錯,沒及時製止,連累你早亡,”對方語氣既有愧疚,亦摻雜嫉恨,“你終究隨徐探微而去,我對徐家手下留情的唯一理由不複存在……從今往後,再無顧慮。”

阮時意懵了,難道……她自以為“天命”,竟是人為所致?

靜默半晌,一句柔腸百轉之詞混合顫抖氣息,穩穩落向她耳邊。

“吾心所歸,至死不休。可我得到一切,卻失了你,此生樂趣何在?”

刹那間,如有雷從天降,劈得阮時意神魂俱焦。

這、這……到底是誰?誰在向她這死老太婆剖白心跡?

強烈震悚感交疊無數疑問,一遍又一遍回旋於腦海。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受身體被挪移,眼皮外光影明暗亂晃,鼻尖濕潤花香縈繞,唇舌發苦。

觸覺、視覺、嗅覺、味覺……一絲絲,一縷縷,正悠然回歸。

她的心驀地一抽搐,緊閉雙眼猝然睜開。

*****

“您、您您……您醒了?”長媳周氏跪坐榻前,麵露難以置信的惶惑。

阮時意驚坐而起,一把拉住她,迫不及待將內心叨念千遍的話宣之於口:“有人要對付徐家!”

平素賢惠溫順的周氏呆若木雞,猶自怔然。

“……母親?”徐家兄弟身披粗麻孝服,聞聲奔入,狂喜中夾帶匪夷所思。

阮時意理了理層疊壽衣,勉強從死亡邊緣的掙紮中回神:“哥兒倆嚇成這樣?”

話音剛落,她暗覺嗓音輕柔至斯?

次子徐明裕端詳她許久,輕聲問:“母親,您……可有覺異樣?”

阮時意自覺一身輕鬆,奇道:“哪位名醫妙手回春?”

長子徐明禮慚愧答道:“那夜,您呼吸心跳脈搏全無,身子發涼,因而沒請醫官。次日小斂後,兒子請旨丁憂,餘人忙於通知親友、撤去喜宴裝飾、請陰陽先生開具殃榜……忙活一日,晚上回正房發覺白布沒蓋好,且露複蘇跡象,暗中挪入客院。”

阮時意聽他談及停職守製,臉色霎時一沉。

“老身沒死,你理應對外宣布、官複原職!還整日穿這身斬衰之服招搖作甚?”

兩兄弟目目相覷,支吾其詞。

倒是悶聲不吭的周氏,戰戰兢兢遞來一麵銅鏡。

阮時意一頭霧水,接轉後一瞥,毛骨悚然,鏡子“哐當”砸落在地。

她總算明白,何以醒後氣氛微妙,兒子兒媳神色古怪!

——死而複生的她,銀發、皺紋、斑點無影無蹤,容光煥發,足足年輕了二十歲!

見、見鬼了!

氣氛微凝,周氏小聲詢問:“訃聞已散布,直達天聽……這、這可如何是好?”

於阮時意而言,家道中落和死亡都熬過,沒有應對不了的波折。

她漸收驚詫之色:“除去你們仨,還有誰知?”

“阿晟,和於嬤嬤。”

聽聞僅有長孫和心腹侍婢知情,阮時意稍覺安心。

“立即入殮封棺,該守的禮製,一律照辦,莫被人覺察端倪。我這老太婆的‘死’,非頑疾所致,而是有人居心叵測,從中作梗。”

當下,她把生死間所聞簡略告知,又作進一步推斷:“老身為顧及你們兄妹三人的顏麵,一貫低調,力求圓融。起過齟齬之人,屈指可數。可你們想,那兩人……可能下毒害我嗎?”

“您的意思是,衝著我倆……?”

“不錯,”阮時意眸光一凜,“徐家病弱的太夫人一死,引發最大的後果,莫過於你們兄弟一人得從首輔的位置退下,另一人也得把生意交予旁人打理。”

下毒之人若非為權,便是為利。

靜觀其變,無疑是最佳辦法。

“您的身體當真無恙?若咱們墳前守孝,不在您身邊……”徐明裕憂心忡忡。

“說不定,我回光返照一兩日便真去了,多活一刻都是奢望,”阮時意勾唇一笑,“先搬離徐府,見一步走一步。無論如何,給老身打起精神!戲要做全套!”

“是。”三人恭敬應聲。

當天,徐家兄弟將喪葬事務提上日程;周氏和於嫻則輪流留守客院,侍奉阮時意飲食起居,籌備搬遷事宜。

翌日清晨,阮時意搓揉惺忪睡眼下榻,見周氏端來洗漱用具,遂對她微笑致謝。

不料,對方目瞪口呆,失手打翻了銅盆:“您、您又……?”

阮時意下意識步向妝台,但見鏡中人墨發垂肩,光潤玉顏,眉眼如雕如琢。

碧玉年華,堪比嬌蕾初綻。

唯獨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仍極力維持鎮定。

阮時意心底如有萬千野馬奔騰。

不過睡了一覺!怎一下成了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完、完蛋!萬一明天,她退化成滿地爬的小嬰兒……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