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2 / 2)

倘若為古祁城的地下河,大抵不會太難找;在城外方圓三百裡外、不辨南北西東的荒漠地帶,要去尋一條隱蔽地下河……堪比大海撈針。

幾經周折,六得其五,終歸無果。

“老爺子心思縝密,教人歎服!”徐赫苦笑,“無首段詳圖,咱們或許忽略了腳底下的秘道;但尋找老爺子秘密的核心,後五段晴嵐圖,缺一不可。”

阮時意水眸傾垂,沒敢正視他身上任何一處:“為今之計,還是不能輕舉妄動,得繼續探聽……”

“至今茫無頭緒?”

“是,過去一年,我走訪過書畫院名師,整理過一批名單,也從各地畫商、名家處輾轉打聽過……連你的狂熱崇拜者孫先生,對此亦一無所知。”

阮時意語氣艱澀,難掩辛勞焦灼的沮喪。

徐赫眸色漸暗:“可曾問過你堂弟?”

阮時意咬了咬唇角,搖頭。

她說不上原因,似乎不僅僅怕被阮思彥認出。

總覺……他對某些事件的反應,與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從以新身份相遇,到後來的每一次接觸,處處透著看似正常又無法言喻的詭秘。

“你我明知他奉聖上之命搜集晴嵐圖,再跑去問他,豈不是在為難他?”

沉吟半晌,她補充道:“三郎,你先把畫全複製一遍……興許聖上忙完地下城大案後,一有閒工夫,便又盯上徐家。”

徐赫鄭重點頭,欲展臂擁抱她作撫慰。

她卻如驚弓之鳥般往後一縮,險些撞在書架上。

“阮阮?”

他微覺訝異,對上她一副戒備森嚴的陣勢,頓時哭笑不得。

“我對你做什麼了?把你嚇成這樣?分明是你搗騰我……”

阮時意隻覺雙掌似被火燒過,又麻又辣又燙。

太過分!擺明是他諸多要求!

“再胡說!我、我以後不理你!”

她嬌羞閃躲的意態,哪裡還有“徐太夫人”的老成持重?

徐赫一心想趁無人時再親親她,見她回避,遲疑片刻,終究小心卷好晴嵐圖,折返倚桐苑。

其後,徐赫潛心作畫,茶飯不思,如臻忘我境地。

阮時意免不了回憶起孿生兒子百日後時的光景。

所幸曆經波折後,他們消除隔閡,互通心意,再無幼稚的猜忌,越發包容對方。

此外,她尋了個機會,與徐明禮敞開心扉,坦誠告知二十五年前有關慕秋一事的隱情。

她談及,那年怕年少的他受打擊,未作細述;而後等他高中成名,踏上仕途,她又覺事過境遷,無須再提,何曾料想他曾暗中打探後續?

後續會交由於嫻處置,根本無需他們母子插手。

至此,徐明禮心頭大石徹底放下,卻又提出了新的疑問。

——插手乾預的府醫,何以用藥物、欺騙、獻身等方式協助慕秋?幕後會否有人指使?

因那府醫早就魂斷蓮池,即使另存目的,已死無對證,母子二人無從深究。

是日,阮時意前往城南打理義善堂事務,順帶巡查徐家商鋪在解禁後的恢複情況。

抵達集賢齋,內裡或坐或站了三五名客人,掌櫃與夥計見她到來,忙笑臉相迎。

阮時意剛準備打招呼,忽聽角落裡一嬌嗓叫喚,“阮家妹子?”

聞聲回望,一身穿淡綠綢裳的圓臉少婦正似笑非笑注視她。

些微錯愕後,阮時意總算認出,此人是她此前在城南書畫院的同窗黃瑾。

她們曾相處熟絡,一同作畫,一同賞花閒談。

自平氏抖出阮時意徐家人的身份,再謠傳她與“南苑先生”有染,包括黃瑾在內的不少女學員對她若即若離,更因秋澄出現而逐漸疏遠她。

此番偶遇,見對方已嫁為人婦,阮時意暗覺驚訝,隨即微笑道:“恭喜黃家姐姐,請恕我孤陋寡聞,竟未曾聽聞你的大喜事。”

黃瑾不欲多提自己的婚事,反問:“聽說,你和徐先生定親了?”

阮時意既不便承認,又不好否認。

——定親倒沒有,但兒孫一大群,該怎麼算?

黃瑾擺出理解之態:“哎呀!每次問你事兒,你總半吞半吐……大夥兒都說,先生進了翰林畫院,在書畫盛會上一鳴驚人,深得聖眷;且前兩天進入首輔府後再未離開……自那以後,對你趨之若鶩的提親者再未敢露麵。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你還推三阻四、不肯明言!”

阮時意淡然一笑。

看來,即便徐赫久未回書畫院授課,照樣是女學員們暗地裡默默關注的人物。

既然外界已捕風捉影替她安排了姻緣事,她還能說什麼呢?

對於她來說,黃瑾這類人,充其量為泛泛之交,卻非要裝熟,時不時從她嘴裡套話,背地裡不曉得作何編排。

枉她當初動過提攜之念,而今儘化雲煙,還有些可笑。

當下,她借口說事忙,與掌櫃進內談事情。

轉身時,明顯察覺背後投來的眼光,潛藏言而不儘的豔羨與嫉妒。

果不其然,有關“阮姑娘為徐待詔拒絕了齊王、洪大公子、藍大公子等一眾王公子弟”的傳聞塵囂而上。

更有人斷言,徐待詔正計劃入贅首輔大人家。

對此,徐明禮夫婦對府裡府外統一口徑,宣稱徐待詔為徐家族親,師從空淨大師,雖年輕,卻算是“探微先生”的師弟,居住徐府隻為方便觀摩畫作、維係情誼,並無入贅一說。

無外人在場時,徐明禮對徐赫恭敬賠罪:“有此謠言,是兒子疏忽大意,還請父親切莫放心上,定然是遊手好閒、搬弄是非的鼠輩在生事……”

可憐於醉時信口雌黃的徐晟,成了父親口中“遊手好閒、搬弄是非”的鼠輩。

嚶……委屈。

阮時意自打成為“阮姑娘”,蜚短流長從未不曾停歇。

她習以為常,不當一回事。

如徐赫所言,橫豎要被捆綁在一起,何不以新身份成親?

依稀記得,她一度抗拒,更堅持認定滿足不了他某些需求,乃至道出“分開住”、“另找人服侍他”等惹他動怒的言辭……

事到如今,她雖不確定是否能承受他的肆意癲狂,可若相互遷就、摸索,說不定能尋獲適合他們的相處模式。

兜兜轉轉,婚姻與感情未必如年輕時期待的模樣,卻細水長流、綿而不儘。

白日裡,他們各忙各活,偶與子孫同堂用膳,談笑自若。

徐明禮夫婦與徐晟,日漸適應徐赫這位年輕長輩。

談不上親近,但絕對尊敬與關懷。

徐赫依照她的吩咐,沒在孩子目光企及處“卿卿我我”,就連私下碰到,亦收斂許多。

阮時意差點以為,他又轉性了。

直至某夜,她在忽冷忽熱中睜目,意外發現,自己正不自覺往某個微涼的懷抱裡鑽。

其時清清月光穿透窗紗,斑駁流光瀉於床前,映照他側麵的睡顏。

眉弓骨英而挺,睫毛長又密,鼻梁高且直,輪廓分明,美好得不像話。

她幾近疑心,一切不過是迷糊時所夢。

仔細回憶,過往連續數個炎熱夜晚,她不止一回感受舒適涼意,因此安然沉浸在夢鄉中。

原來……是某個厚顏無恥的家夥,三番五次趁她熟睡時擠到床上!

細究下來,她毫無警覺,想必他卻從未驚擾她的好夢?

一抹難以抑製的愉悅笑弧,無聲無息自她精致唇角舒展。

她重新閉上雙眼,裝作不為意地寸寸挪動,靠向他寬厚結實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