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1 / 2)

當用作聘禮的字畫書冊、首飾成衣……一擔擔、一杠杠,以朱漆髹金, 由大隊人馬浩浩蕩蕩挑扛入城西首輔府時, 引來城中百姓的連連驚歎。

民眾皆在驚歎, 徐待詔先前看似窮畫師,竟藏有如此多的秘寶!

對此, 首富徐明裕捋須淺笑——為親爹籌備聘禮, 他這個大孝子自然不遺餘力。

同樣道理, 為母親準備嫁妝, 首輔大人亦費儘心思。

父母再成一次親, 孿生兄弟二人忙於在交換禮物的遊戲中一決高下時,徐明初也沒閒著。

她終日興奮挑選金銀珠寶、監督繡娘做嫁衣, 又細細篩選胭脂水粉,拉著阮時意悉心養護……把“嫁”母親看得比嫁女兒還隆重。

徐赫夫婦眼看兒女們玩得不亦樂乎, 比當事人更加積極,隱隱約約有種被打包送出門的錯覺。

相較而言,孫輩們反而忙彆的事兒。

徐晟常被藍豫立抓去調查姚廷玉的死,早出晚歸, 暗地裡掩藏徐家人插手的痕跡。

徐昊全力替父親打理生意, 越發上手。

秋澄因鬨情緒而沒再去藍家, 而是躲在家中用心作畫, 偶爾隨母親到大舅舅家中, 讓“先生”點評。

這一日, 徐府上下正將徐明裕送來的各種玩賞擺件重新歸置。

徐明初則與周氏張羅床鋪、被褥等日常用具, 等著安排人手, 提前送去徐赫新宅。

夏末陽光燦爛,透過庭院中亭亭如蓋的老樹枝葉,為和諧景致增添生動活潑的光斑。

仆役來來往往,進進出出。

阮時意閒坐陰涼處,本應假裝待嫁閨女般嬌羞怯赧,奈何她懶得演戲,隻安安靜靜旁觀。

見女兒與長媳鄭重其事討論,她頻頻走神,暗想著堂弟分明有所覺察,卻始終未曾登門拜訪,也不曾開誠布公,到底怎麼回事?

莫非……他認出夫妻二人,又斷定他們不欲被人知曉,才“貼心”地假裝一無所知?

正自尋思,匆忙腳步聲至。

“王後,夫人,姑娘……”一名徐府管事奔入,“大人回來了!請來了赤月國王!”

阮時意與周氏不約而同望向正在廊下擺弄繡花樣式的徐明初,或多或少流露驚色。

既為赤月國王賀若昭的神速震驚,又覺徐明初這位王後竟未曾率領部眾親迎而訝異。

眾所周知,赤月國原為赤月族。

數百年前與宋宣有過齟齬,甚至曾派人刺殺過當時的皇族人。

後賀若家族執政,聯合周邊大小部族構建成赤月國,團結一心,與大宣、南國、北冽成四國並立之勢,多方保持友好往來。

當地對於禮節的要求與大宣不同,且個彆部族首領為女子,不存在“妻子必須對丈夫卑躬屈膝”的規矩。

細究下來,徐明初自借“除孝”為由赴京,接連數月,未曾以“王後”身份出席任何公開場合,除去拜訪兩位兄長、探訪瀾園及籬溪宅院外,幾乎沒去過彆處。

——就連赤月行館也不曾逗留。

若非見她成天笑盈盈的,京中人士多半疑心她與赤月國王婚姻破裂。

當下,聽聞丈夫到訪,對上母親和長嫂的詫異目光,徐明初眸子微亮,擺手命人退下,隨即淺笑:“二位要不要見一見?”

竟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明初,你這是怎麼了?”阮時意蹙眉站起,“自當立即出迎啊!”

“母親有所不知,”徐明初莞爾,“我和他約定過,在赤月國,我聽他的;回大宣,他得聽我的。目下在長兄家中,我便等於回了娘家,他是您的女婿而不是什麼國王。您愛見便見,不想看到他那張胡子拉碴的老臉,咱們大可繼續挑紋樣。”

“不成!這……太無禮怠慢了!”阮時意肅然,低聲道,“傳出去,豈不顯得徐家人無尊卑、無法紀?你生來任性,沒想到嫁人多年,肆意妄為不減當初!”

“您瞧您,爹不在,您又訓我了!”

徐明初意欲撒嬌,不料小院落門外人聲漸近,依稀為男子客套之詞。

當先進入院落的是徐明禮,他官袍未褪,臉上掛著溫和又略帶尷尬的微笑。

身旁那魁梧男子一襲藍色緞袍,領口綴有繁複圖案,須眉隱帶銀絲,雙目虎虎生威。

阮時意乍見女婿,唇角微掀,又暗歎他比記憶中蒼老了不少。

賀若昭比妻子年長十多歲,今年四十有九,但其曆經風霜,勤政刻苦,看上去竟比實際年齡大了六七歲。

偏生徐明初保養極佳,一笑一顰嬌俏嫵媚,與丈夫同場,外表看簡直如父女。

賀若昭一見徐明初,徑直繞過大舅子直奔而來,挽了她的手上下端量,皺眉道:“阿初,你瘦了!”

徐明初啐道:“胡說!我在娘家,吃得好!穿得好!怎會瘦?你沒經我同意,怎跑我哥哥家裡來?你懂不懂規矩!”

在場餘人因他倆如平民夫妻般地對話而目瞪口呆。

阮時意愣了片刻,連忙拉上周氏,與仆役們一同行禮:“見過赤月王。”

“自家人不必多禮。”

賀若昭豪邁而笑,眼光掃過阮時意的刹那,既震驚又惶惑。

他定了神,對徐明初道:“我的秋澄小丫頭呢?你們娘兒倆……究竟要呆到幾時才肯回家?非要我親自來請是吧?”

徐明初一本正經回答:“不曉得,愛呆多久呆多久,這是大宣,你管不著我。”

向來威風凜凜的赤月王在妻子麵前分外柔順,連粗獷嗓音都帶著哄勸:“你倆從離家到現在,有小半年了,應早日考慮歸期。”

“我在這兒,既沒人盯著,也不必受那醃臢氣……至於小秋澄,說不定想嫁到大宣……”

“這這這哪能成!她是我赤月國的公主!眾星環繞!”賀若昭濃眉一揚,語帶威嚴,“豈可說嫁就嫁?”

徐明初譏笑:“我當年嫁給你時,不也說嫁就嫁了?我還是你赤月國的王後呢!”

她擺明了強詞奪理。

賀若昭本想說“你嫁過來才當的王後”,又不敢在妻子娘家人麵前與她爭辯,唯有強笑:“那你也該跟我商量商量……咱們彆讓兄嫂看笑話,你先跟我回行館。”

“嗬!”徐明初慍道,“我還道你是真心實意來探望我兄嫂!原來……隻是想把我逮回去!”

“瞧你說的!我今兒一早抵京,由鴻臚寺卿接去宴會時,已和首輔聊了半天……”

“哦,赴過宴會、撞見我哥,才想起我們母女?”

賀若昭險些被她氣懵:“我千裡迢迢來這兒,是為接妻女回赤月國……”

“那你對外宣稱,‘仰慕大宣文化’、‘作禮節性探訪’?堂堂一方君主,睜眼說瞎話?”

“哎!非要讓我在你娘家人麵前丟臉?好吧!王後說了算!”

賀若昭連被懟了三回,仍耐著性子,語氣帶著討好求饒且寵溺的意味。

徐明初斜睨他一眼,略有三分得意,轉身給他倒了一盞茶。

賀若昭接過,一口喝完。

明明是清火祛毒的蓮心苦茶,從他的眼角眉梢看去卻像是飲了蜜。

老夫少妻對視瞬間,眼波亮閃爍璀璨星河。

阮時意、徐明禮、周氏失笑,又為他們的小小溫馨而欣慰。

自徐明初早年以奇特手段接近賀若昭,並不顧家人反對、毅然遠嫁後,徐家人除了常年奔走於在外的徐明裕,餘人很少接觸赤月國王和王後。

阮時意私下嫌女婿年紀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總覺二人差了輩兒,心裡不舒服;其後即便接受了,也曾斷定今生今世無緣親見女兒女婿一麵。

何曾料想,有朝一日,硌心的尖石化成了糖,且親眼看到小兩口異乎尋常的互動?

早聞赤月王愛煞了王後,果真半分不假。

徐明禮見二人氣氛緩和了不少,忙邀大家到正廳內小坐。

賀若昭在彆處尚有君王架子,可自進入徐府,瞬間收斂一切倨傲,真如自家親戚般隨和。

他堅持讓大家視他為自己人,切莫見外雲雲。

雙方正相互禮讓,忽聞院外喧囂聲起,夾著清脆嗓音,“父王來了?快帶我去拜見!”

賀若昭乍聞愛女悅耳呼喚聲,笑出半臉褶子。

他思親心切,幾欲起身出迎。

下一刻,門外白影一晃,秋澄那身雪色紗裙已如雲般飄進廳中,不作任何猶豫,直接跪於他跟前。

“父王!孩兒恭祝您福壽安康!”

賀若昭急忙上前攙扶:“好孩子!你也瘦了?”

——看來,赤月王見誰都覺“瘦了”。

秋澄起初氣呼呼從赤月國都城離開時,一度抱怨過父親的不公平。

但她脾氣一貫來得快,去得也快,外加時日疊砌的思念逐漸磨平了憤然,此際久彆重逢,歡喜之情表露無遺。

父女相見,自是一番親熱。

賀若昭拍了拍秋澄的肩頭,沉嗓溫柔且鄭重:“秋澄,父王讓你受委屈了……父王答應你,等回赤月國,你跟你哥哥公平競爭,我絕無偏頗。”

阮時意與徐明禮眼神碰撞,均想徐明裕已在赤月國部署半載有餘,即使不能保證秋澄爭得儲君之位,至少能保母女平安。

縱然再多的不舍,心中皆知,彆離在即。

秋澄一來,原先的客套氛圍頓時活躍。

她嘰嘰喳喳說著彆後詳情,還捧出一堆山水小作,問“先生”何時歸,想請他過目。

賀若昭剛問了句“先生是何人”,徐赫那挺秀身姿已在門外。

如今他沒再亂貼假胡子,逆著戶外豔陽,輪廓一下子瀲灩晴光中,叫人移不開目。

徐明禮、周氏、徐明初下意識站起相迎,又在賀若昭父女的異樣眼神下坐回原位,對徐赫微笑頷首致意。

徐赫聽說眼前臉生的男子居然是自己的女婿,不經意皺了皺眉,依禮作揖,問候客套後,坐到阮時意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