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九年暮春。禦花園。
胤礽將手中的糕點碾碎扔在地上,百無聊賴地看著一排排螞蟻抬食。麵上平靜無波,心內驚濤駭浪。現如今的情形,他再不願意,也不得不接受兩個事實。
第一,他投胎時喝的孟婆湯大約是摻了水。以至於前些日子生病中,他於半昏半醒間恢複了上輩子的記憶——作為二十一世紀大好青年任嘉石的一生。簡而言之,他是個穿越的!
第二,按照前世各大網文的套路。穿越者十之八/九會有金手指。他也有。一個係統,從他病愈醒來,就自動激活,開始叨逼叨。胤礽嫌它聒噪,不想理它。好在隻要你意誌強硬,堅決不聽它說話,就能在腦內建立屏障,阻隔掉係統的聲音。
“太子殿下,這邊起風了。不如我們去涼亭歇一歇?你要是還想玩,奴婢讓夏草去取件夾襖來。”
說話的是胤礽身邊掌事的蘭姑姑。話音剛落就轉頭吩咐夏草做事。胤礽裹了裹身上的鬥篷搖頭:“不用了,孤有這個呢!再說,這都三月了,哪至於穿了這些,還得要夾襖。”
夏草離開的腳步微頓,靜默一旁。蘭嬤嬤笑著哄他:“都說春捂秋凍。殿下大病初愈,更得注意些,不能馬虎。您要是再病了,皇上豈不是又要擔心?”
邊說邊招手讓夏草趕緊去。胤礽微微蹙眉,張了張嘴又閉上。眼看著夏草離開,他拍掉手中的糕點碎屑,站起身來:“孤不玩了,回去吧。”
蘭嬤嬤跟上去:“殿下可是不高興?”
胤礽不答。
蘭嬤嬤又道:“是因為皇上今日沒來陪殿下用午膳嗎?”
胤礽停下,抬頭看著她。
“自殿下生病以來,皇上日日守著,奏折都搬到毓慶宮批閱。殿下病好一些,才又搬出去,恢複上朝理政,卻也是天天來陪殿下用膳的,唯獨今日……”
胤礽抿唇:“孤已經大好了。汗阿瑪日理萬機,朝政繁忙,孤明白的。”
蘭嬤嬤蹲下身,慈愛地理了理胤礽的鬥篷,“奴婢知道殿下懂事。殿下說得對,皇上日理萬機,朝政繁忙。若真是因為朝政也就罷了。”
最後一句,聲音細小,若不是二人距離實在是近,那話幾乎就在耳邊,胤礽差點沒聽到。再配上那幾度啟唇,欲言又止的模樣,就更耐人尋味了。
“哎,殿下,您身體剛好,可是累了?奴婢抱您吧。”
胤礽已然六歲,早就能跑能跳。即便是大病初愈,也不至於這點路都走不了,但他沒拒絕,任由蘭姑姑抱著走。蘭姑姑的手很穩,腳步輕盈。沒走多遠,旁邊假山後頭就傳來兩位宮女的竊竊私語。
“德嬪娘娘的膽子真大。這宮裡頭,娘娘們截胡的事不少。皇上本打算去這個娘娘宮裡的,被那個娘娘叫去。這類事不新鮮。但敢截胡太子的,也就德嬪娘娘了。我可聽說,今兒中午,皇上本是要去毓慶宮陪太子吃飯的,半路上被德嬪身邊的宮女叫走了。”
另一個驚呼:“啊?德嬪娘娘?”
“都說恃寵而驕。她雖是包衣出身,但這幾年聖寵不少。你瞅瞅六阿哥的名字。再想想六阿哥出生時皇上那高興勁,洗三宴辦得彆提多氣派。”
胤礽撇嘴。
去歲京師地動。勢若雷電奔,聲如刀兵。平穀地裂丈餘,黑水橫流,東山崩陷。②通州三河,陳屍遍地。其形之驚心,其狀之慘烈,望者儘皆掩麵,五內俱顫。康熙不得不下罪己詔以安民心,又大肆減負減稅,曆經半年,終於穩定局勢,使得京師百廢複蘇。
剛能喘口氣,年關前又遇上太和殿大火。本來喜氣洋洋準備迎接新年的宮裡,瞬間又變得沉悶喪氣起來。
上月,接連下了好幾天的雨。前朝後宮都開始擔心會不會發洪災。就在這時,六阿哥出生,老天也終於放晴。康熙如釋重負,一高興,大筆一揮,取名胤祚,更是下令洗三大辦。
可即便是大辦,也沒有越過規製去。康熙的想法,胤礽多少懂一點。得了兒子,本就高興,借此辦一場,去去持續了小一年的陰霾,給宮裡添添喜氣,何樂而不為?
但有人不這麼想。
胤祚,胤祚。康熙或許隻是想給孩子添份福祚。畢竟胤礽自覺此時的君父待他還是一片真心的,當不會有什麼彆的心思。但祚這個字過於敏感。除代表福祚之外,還可理解為天祚,國祚,甚至能代指帝位。這裡頭的含義就大了去了。
洗三宴後,宮裡就開始傳出流言。流言裡頭夾雜了幾點,其一是這個特殊的名字,其二是康熙高興的態度。其三嘛,就是天氣。連著好幾天的雨,怎麼突然在六阿哥出生那日放晴的。這說明什麼?
總結起來就是,六阿哥是天降福星,往後指不定有大出息呢。至於太子,生下來就克死了母親……
胤礽就是聽了這些流言,心裡憋悶,又難受又擔心康熙是真的喜歡胤祚多過自己。那會兒他是真六歲小孩,不知道怎麼應對,賭氣偷跑出去吹了一天風,回頭就病了。也是因著這場病,蘇醒了前世的記憶。如今看來,也算是因禍得福。
胤礽回過神來,假山後頭的人還在繼續。
“你說巧不巧,六阿哥出生沒幾天太子就病了。來勢洶洶,我聽說好幾次險死還生,太醫都差點以為不行了。皇上更是連朝都不上,整天守在毓慶宮。太子前年出痘,都沒這麼凶險。會不會是因為六阿哥?”
“這可不能亂說!你快閉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