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微醫館。
塔吉古麗已經被放了出來, 醫館數人親自去接她回家,至得門前,便見順天府已早她們一步前來抓捕柳三娘。
柳三娘被衙役推搡著, 麵如死灰, 看到塔吉古麗,眼中猛然蹦出亮光:“姑娘!白姑娘, 你救救我,你幫我說句話。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
“你什麼!”
塔吉古麗還未出聲, 其身邊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已經沉不住氣了, “你還想狡辯, 我告訴你, 順天府的大人們都查清楚了, 陳大山也全招了。迷藥跟凶器都是他給你, 由你放進白姑娘屋子裡的。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白姑娘哪點對你不起,你要這麼害她!”
醫館眾人儘皆橫眉冷對:“白眼狼!”
柳三娘奮力推開衙役,撲通跪在塔吉古麗麵前:“姑娘, 我不是有心要害你。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樊兒還在陳家,我就算不為自己, 也得為他著想。我是被逼的。”
小丫頭聽了這話, 更是惱怒:“呸!彆拿你兒子當擋箭牌。陳樊都十四了,如今朝廷各處招人, 民間還有那麼多廠子,隻要他肯乾,還怕養不活自己?
“你也彆說陳家拿陳樊威脅你。陳大山再無恥下作, 陳樊也是他親骨血, 他還能拿兒子的命來逼你做事?”
柳三娘哭泣不止:“他……他, 就算陳大山他不會, 他家裡那賤人……”
啪!
小丫頭上去就是一巴掌:“我看你才是賤人,你跟陳大山和陳大山家裡那狐狸精沒什麼兩樣。死到臨頭還嘴硬!你兒子是沒手沒腳嗎?陳大山跟那狐狸精就算想對付他,他不會跑嗎?”
柳三娘悲戚搖頭:“若是陳大山拘著他,把他關在府裡,他如何跑得了。姑娘,小蠻年紀小,不懂,你是懂的。這兒子那裡拗得過老子。姑娘,你幫我說句話,樊兒不能沒有我。我……”
小蠻越聽越氣:“我讓你花言巧語糊弄姑娘!”
擼起袖子又想上去打人,卻被塔吉古麗拉住,“小孩子家家,彆左一個狐狸精,右一個白眼狼的,動不動就同人上手。”
小蠻不服氣:“我又沒說錯,她本來就是白眼狼。我打她怎麼了,像她這樣忘恩負義的人,就算被打死也是活該!”
身後數人點頭:“小蠻這回說得不錯。姑娘,柳三娘不值得。”
塔吉古麗失笑:“難道在你們眼裡,我就是這麼爛好心的人嗎?”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繼沉默。她們都是受塔吉古麗救助,若塔吉古麗不好心,焉能有她們的存在?
塔吉古麗:……
她轉向衙役:“諸位大人,不知可否請幾位大人稍等片刻,我與柳三娘說幾句話。”
衙役慌忙擺手:“不敢當姑娘大禮。我們就是下頭幾個辦差的,不是什麼大人。姑娘有話請說,你請說。可要我們避開?”
塔吉古麗還未開口,衙役又道:“我們去那邊等著就行。姑娘說完了,我們再來押她。”
這態度未免過於客氣了些,塔吉古麗神色閃動,內心不安,卻又強壓了下來,她看向柳三娘。
“你說你是為了兒子,你說你兒子可能被關在家裡出不來。且不說若你早聽我的,讓兒子離了陳家,哪至於此。就說現在,即便當真如你所說,陳大山關了你兒子威脅你,除了聽陳大山的,你就沒有彆的路可選了嗎?”
柳三娘一愣。
塔吉古麗歎道:“人是陳大山殺的,你既然幫他做了這麼多事,這點應該很清楚。就算不清楚,他哪裡來的迷藥跟凶器,你總能猜到幾分。他殺了人,是死罪。你隻需要出首了他,他被官府抓走,你兒子不但危機解除,還能接掌陳家,把你迎回去。”
柳三娘頓在當場,似是從未想過還有這種操作。她支支吾吾道:“可……可是他畢竟是我丈夫。夫字天出頭,我怎能去指證他?這不是親手送他去死嗎?”
小蠻無語:“什麼丈夫,他都不要你娶彆人了,哪裡還是你丈夫。”
柳三娘身子一晃:“不,不是的。我……我嫁進了陳家,便生是陳家的人,死也是陳家的鬼。他……他總歸是我丈夫的。”
夫字天出頭?生是陳家的人,死是陳家的鬼?塔吉古麗心頭一哽。
小蠻怒目:“所以呢,你當他是丈夫,不能指證他,就來栽贓姑娘嗎?”
“我……我沒……沒想害姑娘。”
“可你已經害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柳三娘拚命搖頭,“姑娘,三娘知道你生得好,就算臉上有斑點,容貌也不俗。更何況,你懂醫術,會製藥酒。你還讀書識字,文采不凡。有好幾個公子傾慕你。
“陳大山說,如果殺人的是他,必是死罪。但你不同。隻要你點頭,願意進某個公子的府邸,他們隨便擰出一個,都有辦法把你弄出來。你不會有事。”
塔吉古麗突然覺得十分好笑:“我不會有事?你就這麼肯定他們會救我?你覺得若是我背上殺人的罪名,他們還會傾慕我嗎?一個殺人凶手,我真的能夠跟他們進府嗎?就算他們願意,他們家人也願意?
“好!就當他們都願意,我確實能夠出來。但你可曾想過這個殺人的罪名會跟隨我一輩子,讓我一生都抬不起頭來?你又可曾想過,你口中的他們,是否良人?我進府之後,會過上什麼日子?”
柳三娘忙道:“不會的,姑娘,你這麼有本事,他們喜歡你,遷就你,肯定會對你好。”
塔吉古麗一嗤:“對我好?陳大山求娶你的時候,你們剛成親的時候,他對你好嗎?現在呢?”
柳三娘啞然,她喃喃道:“可是……可是女人總要嫁人的啊。姑娘眼見都十九了,歲數漸大,如今還有富貴人家的公子願意接納。過幾年,隻怕……”
“總要嫁人?”
塔吉古麗眼眶濕潤,神色悲憫,不知是在悲憫自己,悲憫柳三娘,還是在悲憫這個世道。
不!她偏不!如果所謂的嫁人,就是將自己一生寄托在他人身上,她這輩子都不嫁。如果夫字真是天出頭,她反了這天又如何!
柳三娘哭道:“世上女子哪個不是如此?”
塔吉古麗神色收回:“就算世上女子皆是如此又怎樣?我為何要跟世上女子都一樣?”
她不想隨波逐流,也不甘隨波逐流。
她的母親就沒有以夫為天,她為什麼要!
柳三娘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塔吉古麗的話,皺著眉說:“姑娘,你……你這會兒說得硬氣,等雙十年華過了,總要後悔的。姑娘,我知道,你在醫館教大家許多東西,你是好心,可你那些話,實在不妥。幸好你隻在醫館說,若傳去外頭,隻怕……”
“柳三娘!”塔吉古麗打斷她,“你似乎忘了一點。”
柳三娘抬頭:“什麼?”
“當日陳大山要賣你,我將你買下,是簽過死契的。”
柳三娘瞳孔地震:“姑……姑娘,你……你不是說……”
“是!我說過,我從未把你當賣身給我的奴婢。我保留賣身契,是因為陳家與你娘家兄弟都不是什麼好人。有賣身契在,你是我的人,我可以名正言順地為你出頭,護著你。主仆在前,他們就不能用親人的名義挾持你。”
塔吉古麗看向柳三娘,“我確實是這麼想的。但我有你的賣身契也是真。你當日栽贓我的時候,可有想過,奴仆指證主子是什麼下場?這件事不管你成沒成功,就憑你的賣身契在我手裡,你就得不了好。
“這些日子以來,我待你如親朋,從未視作奴仆,以至於你自己都忘了這點。可你覺得陳大山也忘了嗎?對於你栽贓我的下場,你認為他清楚嗎?你真信幫他做了這沒良心的事,他會重新接你入陳家?”
就算塔吉古麗出事後,她僥幸脫身。可奴仆之身,如何入陳家?又如何做陳家大夫人?況且她真能脫身嗎?奴告主,乃大罪。
柳三娘恍然明白這點,臉色大變,聲音變得急促而顫抖:“姑娘,姑娘你饒了我吧。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幫我跟順天府的大人們說一聲,你放過我好不好?你放過我這一回,我以後都聽你的,全聽你的。你救救我!姑娘……”
“晚了!”
晚了……
說完這兩個字,塔吉古麗不再開口,她走向衙役,遞給他們一枚碎銀子:“多謝幾位大人,我說完了,你們把她帶走吧。還有一事,煩請幫我同府尹大人說一聲,柳三娘是我買下的,賣身契在我手上,衙門亦有存檔。”
奴告主,罪加一等。
柳三娘隻是從犯,本不至死,可若加上這點,就不一樣了。
衙役滿口答應,卻將銀子退了回去:“姑娘的話我們記住了。姑娘放心,對柳三娘的處置一定從重。這銀子姑娘收著吧,我們可不敢拿。我們這就押柳三娘走。”
塔吉古麗看著銀子頓了幾秒,心中的猜測又加深了幾分。
柳三娘癱坐在地,直到被衙役拽走才嚎啕大哭,不斷求饒,可惜晚了就是晚了。
街角另一處。
親眼看著塔吉古麗在醫館眾人的簇擁下進門,胤礽放下車簾,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很好,不聖母,不爛好心,還懂得如何利用主仆關係反殺回去,胤礽十分滿意。
小柱子詢問:“主子可要去看看她?或是奴才把她叫過來?”
“不用了。她剛洗刷冤屈從牢獄出來,驚魂未定,讓她休息幾天,平複一下心情吧。不急這一時。”
小柱子低頭應是,暗自思忖,他伺候太子十餘年,何曾見過太子對哪位姑娘如此體貼,想得這般周道?可見太子對這位塔吉古麗是真的上心了。哦,不對。不能再稱塔吉古麗,或許很快,他就要尊一句“姑娘”了。
對於小柱子的心思,胤礽半點不知,他斂下神色:“走吧,去赫舍裡家。”
廖振全說,順天府查到陳大山身上,眼見就能還塔吉古麗清白的時候,赫舍裡家的小廝曾來過順天府,遞的是一等伯心裕的名帖,言語中更是透漏出讓順天府給幾分自家老爺的麵子,把此事定在塔吉古麗身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