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同一時間。
聚賢莊雅座。
胤禔引領納蘭明珠進屋,何全落後兩步,在門口吩咐小二:“主子今兒特意帶納蘭大人來莊子品嘗你們的吃食,讓廚房做仔細些,平日裡那些個好吃的菜色都上一盤,再有招牌神仙湯。這玩意兒納蘭大人還沒嘗過呢,可不能少了。”
也不知小二問了句什麼,何全嗤道:“納蘭大人何等人物,當然拿一等的。難道你還想拿三等的來糊弄?還不快滾下去準備,沒眼色的。”
明珠微微蹙眉,何全作為胤禔身邊的大太監,把狗仗人勢四個字展現得淋漓儘致。胤禔對此一句話都沒有,甚至整個聚賢莊的人對他的態度都十分敬重且過於熟稔。
明珠覺得這或許不隻是因為胤禔大阿哥的身份,也可能因為他才是聚賢莊背後的主子。
廂房位置極佳,打開窗戶,視野很好,可將前頭的琴棋書畫與曲水流觴都收入眼底。
胤禔笑著道:“早先提過兩次,要帶舅父來瞧瞧,奈何舅父都忙。”
“外交部這些日子事情多,微臣不得閒。”
“我明白,所以舅父既然今兒好容易能歇歇,不妨放鬆放鬆,好好耍耍。舅父瞧,前頭不論比拚琴藝棋道,或是切磋書畫,能上場的都不是泛泛之輩。舅父若是感興趣,可以去湊個熱鬨。
“還有那曲水流觴局,聽聞魏晉最是喜歡這一套,因而如今許多文人墨客偶爾也會來玩玩。舅父可有要去看看嗎?”
明珠搖頭:“微臣就坐在這看看吧。”
胤禔也不勉強:“行,這裡看得也清楚。”
“這聚賢莊微臣雖是第一回來,但最近一直有所耳聞。據說開張不過短短半年,勢頭倒是發展得越來越猛。在京中做生意,想要做大做強,背後都需有靠山相助。也不知這聚賢莊後麵站著的是誰。”明珠看向胤禔,略有試探之意。
胤禔不躲不避,沒直接承認,隻道:“京中達官顯貴或是令下屬奴仆出麵開鋪子,或是為商賈做庇護,此類先例比比皆是。莫說朝中大臣,皇室宗親也不少,就連太子,還有三家日進鬥金的鋪子呢。”
這話沒明說,但在明珠看來,意思也差不多了。
明珠心下歎息,如果是以前,大阿哥會直接告訴他,聚賢莊就是他的,不會這般婉轉。他細細想著,大阿哥為什麼會如此。大概是這小一年的時間裡,大阿哥幾次言語試探,他都沒接話吧。得不到他的承諾,大阿哥如何敢什麼事都對他吐露真言。
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以往對自己毫無保留的孩子,也已經開始學著防範自己了。
明珠心內五味陳雜,感慨萬千。大阿哥覺得太子都能做生意,他自然也能。京中做生意的多了去了。這本來沒有什麼。但這聚賢莊……
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從前也有幾分情誼的。明珠覺得還是該提點兩句:“大阿哥,這聚賢莊若隻是借切磋對壘做文人墨客的生意,或是行酒樓買賣也便罷了。
“但微臣聽說周莊主名下有十幾個養女,或擅琴或擅吟,總有一門長處。莊內若有貴客,莊主還會讓她們出來待客,甚至偶爾會有客人留宿。此舉與青樓楚館何異?”
胤禔不以為然:“舅父想多了。聚賢莊乃雅地,怎可與青樓楚館做比?周莊主的養女個個文采不凡,有喜文者想與她們談談詩詞學問罷了。便是留宿,也不過是客人喝醉了歇一歇而已。”
明珠蹙眉:“大阿哥,《大清律例》有言: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減一等。若官員子孫(應襲蔭)宿娼者,罪亦如之。狎妓飲酒亦坐此律。”
胤禔一頓。
明珠又道:“聚賢莊雖非青樓楚館,但所行之事可與之對比。即便現今有前頭文會為幌子,大多入內的貴客,便是為了自己的名譽也不會故意張揚。可時間久了,總會露出風聲。
“如微臣這等從未來過聚賢莊的,都聽聞了一兩句風聲。雖然不儘不詳,但就憑周莊女那十幾個養女的描述,不必細問,也可猜到內裡情景。”
明珠意味深長瞄了胤禔一眼:“目前事情還未鬨大,又因周莊主的養女是良籍,非青樓女支子這等賤籍。背後更有貴人庇護,自是安然無恙。
“隻是如今無恙,以後也會一直無恙嗎?此等行事終歸是一大隱患。即便這貴人身份再高,等聚賢莊的生意越做越大,隱患也會越來越大,到得那時恐怕會把這位貴人一同牽連進去。
“公然無視大清律例,甚至反其道而行,利用身份優勢為官員違法律例之事提供便利,更是巧借幌子替其遮掩,以此斂財。可謂罪加一等。貴人身份越高,便越該明白《大清律例》的重要性,明白皇上嚴格限製官員招女支的用意。”
胤禔麵色微微變了些許,卻並不怎麼將這話放在眼裡,反而覺得明珠太誇張了。
“舅父這話嚴重了。你也說了,周莊主的女兒是良籍,怎可與青樓楚館的女支子相比?舅父,人言可畏,彆毀了人家良籍姑娘的名聲。再有,這京中雖說不許狎女支,但養外室的也照樣不少呢。”
雖說都是找女人,但養外室跟狎女支還真不一樣。明珠本想再勸,奈何小二端了酒菜進來。何全已經捧著神仙湯放在他跟前。
“舅父嘗嘗吧,這可是聚賢莊的招牌菜,凡是吃過的,就沒一個人說不好。”
見他一臉嬉笑,完全沒把自己剛才的話當回事,明珠很是無奈。胤禔覺得周莊主這些養女的戶籍擺在那,誰人能從這點找麻煩?這就是聚賢莊的聰明之處。
更彆提,在胤禔看來,就算違了大清律例又如何?這世上也不是誰犯了事都會按律例處置的。他是大阿哥,皇上長子。這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過,就算鬨大,也會輕輕揭過。
他這麼想也沒錯。此事鬨起來,以他皇長子的身份,皇上或許確實不會重罰,大概率訓斥一頓,小懲大誡。可他怎麼不想想,他一個皇室阿哥,乾這種事要臉嗎?
尤其是聚賢莊這種做法,若是傳出去,人人效仿。官員不可狎女支這條律例豈非成了虛設?到時候會對官場,對朝廷這些年來一直努力想要整頓的吏治造成什麼影響?
“舅父快嘗嘗吧,神仙湯得趁熱喝。”
明珠張了張嘴,最終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
行吧。他雖是舅父,說到底隻是個臣子。大阿哥長大了,對他不但沒了往日的依賴,更無往日的信任,多說無益。
明珠拿起湯勺,順胤禔的意思,不再談論此等話題,笑著喝湯。
心底卻湧現出一團迷霧。他當年到底為什麼會選擇大阿哥呢?他究竟為什麼會覺得大阿哥孺子可教?他當初是怎麼想的來著?哦,他想的是大阿哥就算不太聰明,但也不蠢,若時時提點,勤加教導,未必不能成器?
明珠轉頭看向胤禔,眼中一片茫然:不蠢?未必不能成器?
如果沒有對比也就罷了。但有個太子在前頭比著,這樣的大阿哥……就算是親外甥,明珠也沒法違心說出一樣比得過的事來。
哦,不對。以往是下麵的阿哥還小,大阿哥也就隻能跟太子比。現今不同了。三阿哥四阿哥逐漸長大,都已開始攬事辦差。
就算不跟太子比,跟三阿哥四阿哥比,大阿哥也比不過啊。
明珠低頭,哎,還是繼續喝湯吧。至於大阿哥……隨他去吧。他管好自身,管好納蘭家彆被大阿哥牽累了就行。
景山學院。
胤礽剛看完手中理學院學子們最近一次的測驗成績,小柱子便來稟報:“石家姑娘得知太子在此,特來詢問太子可有空,若太子得閒,請求麵見。”
胤礽怔愣。今日來學院,他是大張旗鼓來的,為的就是吸引旁人目光。因此,石家知道他在此不奇怪。奇怪的是,石令儀“特來求見”?
“請她進來吧。”
石令儀入內,先行見禮。
胤礽問:“特地來找孤,可是有要事?”
“並無要事。隻是聽聞太子在此,想……想見太子一麵。”
她的音色有些發抖,短短一句話,似乎用儘了她所有的勇氣。
胤礽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姑娘是單純想來見見他這個未婚夫?畢竟這個年代未婚夫妻見麵的機會少之又少,加之他是太子,常住宮中,就更少了。難得他出來一趟,這姑娘好大的膽子呢。彆家女孩子可不一定敢這麼乾。不過他喜歡!
胤礽笑著請她入座,又讓小柱子準備奶茶甜點供應。
見他沒生氣,反而笑臉相迎,石令儀鬆了口氣,從雅檀手中取過一個包袱,慢慢打開。
胤礽一愣:“羊毛衣?”
“是。太子前些日子讓人送回來一本小冊子,令白姑娘尋人研究。工坊有許多手巧的女子,兩三日功夫就摸透了,還琢磨出好幾種新織法,如今更在不斷鑽研好看的圖案。我跟她們學了些,親手織了一件,想送於太子。”
“送孤?”
“是!”石令儀仰頭看胤礽,兩頰微微泛紅,雙眸散發著亮光,充滿期待。
胤礽眼睛眯起來,咧開嘴:“孤很喜歡,孤這就去內室穿上。”
“太子!”
胤礽正打算轉身,又頓住腳步:“怎麼了?”
石令儀輕笑:“太子,這……這羊毛衣我用的是粗線團,織得有些厚,這兩日天氣好,穿上恐會熱。”
胤礽恍然回神:“那孤收著,等過幾日天氣轉寒,入冬了再穿。”
石令儀喜不自禁。
人家一個女孩子都這麼主動了,胤礽覺得自己不能隻做那個被動接受的,便說:“你來過景山學院嗎?可想逛逛?”
“可以嗎?學院中學子眾多,又都是男子,若讓人瞧見,會不會不太好?”
“沒有什麼好不好的。你若是介意也沒關係,這會兒是上課時間,學生們都在課堂上呢。不妨礙。”
石令儀微笑點頭:“嗯。”
胤礽帶著石令儀出門,原本石令儀是落後他一步的。但他有意放慢腳步,與之親近。後來就變成兩人並肩在前,小柱子和雅檀在後麵遠遠跟著,既不會打擾二人,也能防著主子若有吩咐,可以隨時策應。
二人就這般在學院閒逛。胤礽給石令儀介紹食堂,介紹操場,介紹體育館,介紹騎射場,慢慢走到了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