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康熙又做夢了,自那日見過石令儀之後,他就開始做夢,這次的夢境場景較多,卻仍是零散的,並不連貫,斷斷續續,但還是讓他看到了許多東西。
夢裡他如此生一樣在康熙二十九年親征噶爾丹,中途生病。人在病中容易脆弱,就特彆想念兒子,一紙傳書將太子急哄哄召過來,結果見到太子又不高興。隻因太子麵上無憂色。
康熙如幽靈一般站在現場,夢境裡的人看不見他,但他卻能看到夢境裡所有人的表情,哪怕是細微的。
他清楚地看到胤礽身上的風塵仆仆,數日疾行帶來的疲累。可夢裡的“他”卻並未察覺。胤礽不願“他”擔心,強忍著長時間騎馬帶來的痛楚一字不言,麵上表現的一派輕鬆來寬“他”的心。
可偏偏就因為這樣的輕鬆讓“他”誤會了,“他”覺得胤礽這般表情完全沒有對“他”生病的擔憂與關切,“他”不但將胤礽趕了出去,還直接把胤礽遣回京師。
胤礽不知緣由,隱約感覺自己惹了“他”不喜,卻不知哪裡做錯了,想問又不敢問。最後帶著滿身的疲憊和一腔忐忑離開,還沒歸京就病倒在路上,便是如此,仍堅持強撐著趕路,不曾停歇。因為“他”說,京師不可無人坐鎮。
夢裡,康熙的身體跟在“自己”與胤礽身邊來回飄,恨不能上去掐住“自己”的脖子,問問“他”是不是眼瞎,胤礽手上還有騎馬勒韁磨出來的傷口,你看不見嗎?
還有說什麼京師不可無人坐鎮,既然這樣,你把胤礽從京師過來乾什麼!你又不是跟朕一樣做了噩夢以為胤礽要死了,你TM就一個普通的風寒!
夢裡的胤禔也有殺胤礽之心,甚至更為明確,胤禔直接明目張膽上書對“他”說:今欲誅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
何等囂張,何等大膽!結果呢?“他”大發了一通雷霆火氣就算揭過去了。這麼大的事,“他”就這麼揭過去了!至胤礽於何地?便是最後圈了胤禔,也非是因此。而是因為胤禔野心勃勃,有意皇位,觸到了“他”的底線。
夢裡,圈禁後的胤礽曾求過“他”兩次,一次是胤礽的兒子弘晉快病死了,胤礽請求出去見兒子最後一麵。“他”未允。一次是胤礽的嫡女年歲大了,請求“他”指婚,“他”仍舊未允。此後,胤礽再沒有求過“他”,甚至再沒有開過口。因為胤礽已經明了,開口無用。
哦,不對。胤礽還是再求了一次的,“他”病危的時候,那會兒“他”的情況不太好,日薄西山,駕崩在即。胤礽請求麵聖,想見“他”最後一麵,隻是當時的情形,這請求也不知“他”收沒收到。康熙隻知道,胤礽終歸是沒見成的。
這些是夢裡較為清晰的,還有部分場景略微模糊,支離破碎,但每一個都恨不能讓康熙跳起來掐死“自己”。
……
床上,康熙從夢中驚喜,這回他終於看清了胤礽被圈的地方。康熙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就往外走,梁九功嚇了一跳,趕緊追上去。隻見康熙一路拐進鹹安宮,將鹹安宮裡裡外外轉了個遍,最後停在內殿屋子一角,呆呆出神。
鹹安宮內擺設與夢中或有不同,但建築格局一模一樣。
康熙顫抖著伸出手,輕撫虛空。如今這裡什麼也沒有,但夢裡有張床,胤礽就死在這張床上。康熙呼吸急促,心痛如絞,身形搖晃,若不是梁九功眼疾手快,恐怕就要摔倒下去。
“皇上!皇上!”
梁九功一聲聲呼喚,康熙仿若未聞,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鹹安宮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乾清宮的。他仿佛沒了三魂七魄,隻餘一具行屍走肉。
在未見到石令儀之前,他雖然受夢境影響,卻一直告誡自己,那不是他與胤礽,那是他的妄想,是不存在的。可在見到石令儀之後,康熙再不敢稱其為“妄想”。
若僅僅隻是“妄想”,夢裡的太子妃怎會與石令儀長得一模一樣?數日之前,他可從未見過石令儀。人或許會在“妄想”中憑空創造一個人物,但創造出來的這個人物會與你現實生活中的某人彆無二致嗎?不可能的。
更彆提自那日之後,他又開始做夢,看到的東西越來越多,紛亂繁雜卻無比真實。
康熙呆呆坐在殿中,一刻鐘,兩刻鐘,三刻鐘,四刻鐘……時光流逝而無所覺。
毓慶宮。
小柱子急匆匆進入書房:“太子,打聽到皇上今日去了鹹安宮,回來後閉門不出。”
胤礽一頓,呢喃道:“鹹安宮啊。”
他歎了口氣,抱起這幾日趕工弄出來的話本,起身前往乾清宮。
殿內,康熙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外頭傳來動靜,梁九功小心翼翼上前稟報:“皇上,太子殿下在外求見。”
康熙張口想要拒絕,他如今的情形實在不宜見胤礽,也不知該如何麵對胤礽,可思及這幾日已經找各種理由將胤礽擋回去,若再不見,胤礽隻怕就要硬闖了,到時候又要鬨一場,無奈之下,康熙隻能強行打起精神,宣了胤礽進來。
胤礽瞧見康熙神色,微微鬆了口氣,比他想的要好。
“汗阿瑪今日好些了嗎?”
康熙眸光閃了閃,“無事了,就是累著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