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的夢境很模糊,並不清晰,醒來後又忘記了大半。大概隻記得汗阿瑪罵我,對我很失望。其他都不記得了。後來年歲漸長,慢慢又想起了些,但也不多。可也明白,夢裡自己做得不好,讓汗阿瑪失望,更是犯下大錯。”
做得不好,讓汗阿瑪失望,犯下大錯。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擊在康熙心上。原來胤礽是這麼覺得啊。所以他努力做到最好,努力不讓他失望,努力杜絕讓自己犯錯的可能。
然而夢中之事,又如何怨得了胤礽呢。要說有錯,他的錯處反而更大一些。
康熙捫心自問,若他是胤礽,在知道夢中的事情後,還能否對自己親近依舊,不生芥蒂。怕是不能吧?可胤礽就能。他承受了夢中那麼多委屈,仍然保留著對他這個汗阿瑪的孺慕之情,非但沒有疏遠,反而更加親近。
胤礽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跪行兩步,抱住康熙的腰,將自己的頭枕在他的膝上:“因為兒臣知道,夢境不是現實。我不是夢裡的太子,汗阿瑪也不是夢裡的帝王。我們是不一樣的。我會吸取夢中的教訓,卻不會被夢境所困。”
吸取夢中的教訓,卻不會被夢境所困。
這一句讓康熙醍醐灌頂,豁然開朗。是啊,這麼些年了,他不敢直視夢境,心結難解,不就是因為被夢境所困嗎?原來他還沒有胤礽看得清楚。哦,不對,應該說他一直沒有胤礽看得清楚。他的心境不如胤礽,胸懷亦不如胤礽。
好在胤礽是他兒子,是他親手教出來的兒子。
康熙手掌輕輕落在胤礽頭上,嘴角勾起:“你說的對,是朕著相了。”
瞧見康熙眼中的亮光與笑意,胤礽知道他是想通了,心下一鬆,張口道:“汗阿瑪還沒用膳吧?”
康熙啞然,確實沒用膳。
胤礽嗔了他一眼:“汗阿瑪總是這樣,不論生氣也好,煩悶也罷,總喜歡糟蹋自己的身體。”
說完便起身去吩咐人端膳食過來。胤礽急著從宮裡趕過來,也沒吃,隻在馬車上用了些糕點,這會兒正好陪康熙一起吃。
胤礽遣退了布菜的人,親自上手,為康熙夾菜盛湯。他們私下用膳素來沒有食不言的規矩,自是邊吃邊聊。
“汗阿瑪,用完膳食就隨我回宮吧。皇後生下一對龍鳳胎,汗阿瑪就不想見見自己的新孫子新孫女?汗阿瑪不是一直惦記著給孩子取名嗎?您孫女的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叫扶雲。”
康熙頓住,幽幽看向胤礽:“晴空萬裡,扶雲直上。你這女兒的名字取的倒是大氣。”
“那是自然,我就這麼一個閨女。哪像你啊,兒子閨女多的都不稀罕了。”
康熙:……你這都要刺朕一刺?說話不夾槍帶棒不行是吧?
胤礽笑嘻嘻又道:“女兒的名字有了,兒子還沒有呢。我特意留給汗阿瑪取。”
康熙嘖了一聲,感覺特彆新奇:“你這回倒是想得到朕。”
前兩回都沒聽他的呢!哼!
不過既然胤礽開口了,康熙怎麼也得抓住這次機會。他想了想道:“就叫弘皙吧。”
胤礽扭頭:“哪個xi?”
“白皙的皙。”
胤礽蹙眉:“那不是小白臉嗎?不好。若按xi這個音的話,不如換個字。就取‘朝露待日晞’的晞。正好與哥哥們的名字契合。昭,暄,晞,都有晨光初上、拂曉天明之意。”
康熙撇嘴:“你剛才還說讓朕取。”
“可您取的不好啊。放心,這回對外還說是您取的。”
康熙:……合著朕三次都隻擔個名頭?嗬嗬!
康熙將筷子一撂:“下回你自己直接取得了,還問朕作甚!”
胤礽神色淡定,心道:下回個屁。老子以後不生了。
見康熙氣得要離席,胤礽率先開口:“汗阿瑪還是再吃點吧,等會兒還得趕路回宮,得在天黑前回去。”
康熙直接擺手:“要走你走,朕不走了。”
胤礽一頓,目光瞄過去:“汗阿瑪確定?”
康熙狐疑起來,這小子什麼意思?眼神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康熙立生警惕。
“汗阿瑪可想好了?您若是想好了,兒臣依您。您不想回便不回吧。但兒臣是要回去的。弘晞與扶雲剛剛出生,兒臣舍不得。”
弘晞與扶雲剛剛出生,這一句才是重點。康熙恍然明白過來。皇後生了!
自胤礽登基這些年,他們父子時有置氣,不是你氣我,就是我氣你,鬥來鬥去,各有勝負。但說實話,康熙輸得多,贏得少。也就最近這小一年裡,仗著石令儀有孕,弘昭與弘暄又大了點,他挾持住兩個小的,著實找回了不少場子。
可不幸的是,石令儀生了,生了!胤礽沒了顧忌,還會被他掣肘嗎?他要是敢再效仿前一次偷偷把弘昭弘暄帶走,保準他前腳離開,胤礽後腳就能追上來。
康熙臉色黑沉下來,瞪了胤礽一眼。
這點目光不痛不癢,胤礽吃自己的,隨他瞪。康熙氣結,隻能哼哼道:“還沒吃夠?用個膳用這麼久!不是說要趕在天黑前回去嗎?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啟程!”
說完就起身喚人過來收拾桌子,又令梁九功準備車馬。
胤礽:……行吧。走就走,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
父子倆上了馬車,胤礽見他還氣著,十分無奈。自退位後,康熙脾氣也越來越孩子氣。都說老小孩老小孩。到底是親爹,胤礽能怎麼辦?多擔待唄。
於是,康熙氣惱不說話,胤礽先開口:“汗阿瑪,弘昭漸漸大了,正是啟蒙的年紀,往後彆總帶著他瞎玩了。”
康熙火氣更大了:“朕沒給你教兒子?還是說你信不過朕的教導?你是誰教出來的呢?”
“自然是汗阿瑪教的。”
這回答讓康熙滿意了些許,鼻子哼了哼。
“隻是汗阿瑪將他們帶在身邊,一走就是兩三個月,像上回出京,還四五個月。他們長期不在我跟前,同我都生分了。今日回宮,弘暄一直躲在弘昭後頭,都不敢和我說話。”
康熙一愣,橫了胤礽一眼:“你還好意思說?這是朕的問題嗎?你怎麼不說是你對兒子太凶了呢?你今兒是不是凶弘暄了?要不然弘暄怎麼會不敢同你說話?你怎麼當人阿瑪的。你小的時候,朕是這麼對你的嗎?”
不過一句話,又遭他一串質問。胤礽撇嘴:“我難道想對他們凶嗎?要不是你護得太緊,什麼都縱著。我能這樣?我這都是被誰逼得。都說三歲定終身,小時候不好好教,大了怎麼辦。”
康熙嗬嗬:“皇家的孩子縱著些怎麼了?誰當初跟老四說皇子阿哥寧可任性跋扈些,也不能軟弱呢?”
胤礽:……
“老四是老四,當時情形不同,哪能一概而論。”
康熙翻了個白眼:“哪有那麼多情形不同,朕覺得弘昭跟弘暄都挺好的,哪有你說的那般。”
胤礽氣結:“現在沒有不都是我在一邊唱白臉壓著?要都跟你一樣,扯了索額圖的胡子您說扯得好,在明珠臉上畫王八您說畫得好,他們現在指不定是什麼樣呢。”
“弘昭跟弘暄是你兒子,索額圖跟明珠兩個奴才,扯他們胡子怎了?畫個王八怎麼了?割他們肉了?又沒讓他們缺斤少兩,至於嗎?”
胤礽沒再懟他,隻緊盯著,康熙被他看得越來越心虛,敗下陣來:“好了好了,朕知道了,往後注意些總成了吧。多大點事,也值當你總拿出來說。都說幾回了。”
胤礽收回目光,康熙願意退讓就行,至於言語上,讓他多發幾句牢騷又如何。
“咳咳。”康熙乾咳兩聲,直接轉移話題,“四合居的密道被人發現了,當時好幾個奴才在場,這事不能傳出去,你打算怎麼辦?”
胤礽知道,按康熙的意思,那幾個人必定要處理了。就算不殺,也得妥善安排。胤礽說:“那幾個都是弘昭弘暄身邊伺候的,他們已經習慣了,冒然更換會引起他人懷疑,也會讓兩個孩子心中戚戚。那處密道其實現在已經沒什麼用了,封了便是。”
康熙呢喃:“封了啊。”
胤礽看向他:“若是不封,改了也行。”
康熙點頭:“那就改一改吧。”
說到這上麵,胤礽觀察著他的麵色,雖然沒什麼不好的情緒,但想到他之前的模樣,到底怕他難過,蹭過去挽住他的手:“我知道汗阿瑪疼愛弘昭弘暄。往後您若是想去暢春園,想要他們跟在身邊,我陪您一道吧。讓百官奏事都去暢春園,就在暢春園辦公。
“至於冬日。湯泉園這邊麵積有限,若是我們自己偶爾來住一陣倒是夠了,可若用於長期處理國事,百官來來往往,許多東西需要安置,就顯得小了些,不太方便。”
康熙不以為然,直接道:“那就擴建,弄個行宮。反正也要改密道,不如一起動工。”
胤礽:……
你改個密道跟擴建個行宮,這工程量一樣?
不過,今日已經讓康熙吃了幾回癟,胤礽也不想再跟他對著乾,左右如今國庫內務府都很豐盈,光是前幾年借著雷克斯的事從弗瑞斯國撈的東西都夠建不知道多少個湯泉行宮了,索性順勢應下來:“好。就照汗阿瑪的意思辦。”
康熙眼睛彎起,嘴角上翹,終於高興了。
胤礽:……
生氣也容易,高興也容易,果然是老小孩。
哎,自家的老小孩,能怎麼辦?慣著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