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2 / 2)

盛兮顏喝了一口果子露,一本正經地跟她說故事:“從前有一戶人家,家裡有位小姐,後來小姐遠嫁了,把從小伺候她的丫鬟也一並帶走。再後來丫鬟看上了姑爺,就去給這位小姐下毒,想要取而代之。”

“啊!”昔歸捂著嘴,難以置信地說道,“世上怎麼會有這樣惡毒的人!後來呢?”

“再再後來啊,小姐就化為了厲鬼,回來找那丫鬟了。剝其皮,食其血……日日夜夜向她索命。”盛兮顏把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又故意拖長了音,“這就叫作善惡到頭終有報。”

昔歸:“……”她總覺得這京城裡賣得話本子好像越來越奇怪了。

想歸想,昔歸還是被這劇情氣到,憤憤不平地說道:“奴大欺主不算,還要害主子的性命,就算死了也要下十八層地獄,生生世世,都不得超生!吳嬤嬤,你說呢?”

吳嬤嬤額頭上冷汗淋漓,明明是盛夏,她卻仿若墜入冰窟,渾身上下都透著徹骨的涼意。

“吳嬤嬤?”昔歸又喚了她一聲,似是生怕她沒聽清,重複了一遍,“你說呢?”

“我……”吳嬤嬤打了一個激靈,她回過神來,努力平複著內心的惶恐,外強中乾地說道:“姑娘,這等閒書,您還是少看為好。”

她的聲音裡帶著藏不住的顫音,但還是故意擺出一副強硬的態度,說道:“姑娘。既然郡主把奴婢給了姑娘,奴婢就以老賣老的說上一句,您應該多看些《女誡》,《女訓》。”

盛兮顏慢慢坐了起來,把話本子放在了膝上,這個簡簡單單的動作,由她做來,就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優雅。

吳嬤嬤覺得自己說的話管用了,再接再勵地說道:“盛大姑娘,您雖然家世平平,但既然就快嫁到我們鎮北王府,也該懂得什麼叫作謹言慎行。”

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吳嬤嬤故意用了重音。

她的腰杆挺得筆直,沉著臉說道:“盛大姑娘,你既已知錯,就去抄十遍《女誡》吧。”

盛兮顏偏了偏頭,說道:“吳嬤嬤,你說什麼?”

吳嬤嬤重複道:“請盛大姑娘去抄十遍《女誡》。”

盛兮顏笑了,她撫了撫衣袖,站起身來。

吳嬤嬤以為她這是要去抄了,就又道:“姑娘,郡主把奴婢給了姑娘,也是為了姑娘好……”

然而,這話說著說著,她就發現有些不太對勁了,盛兮顏站是站起來了,但並沒有往小書房走,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向她,直到在離她隻有半步之遙的時,盛兮顏才停下了腳步,一雙幽深如古潭的杏目定定地望著她。

十五歲的少女已經比吳嬤嬤高出了半個頭,她的嘴邊明明帶著淡淡的笑意,但通體散發出來的威壓卻讓吳嬤嬤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

“盛大姑娘!”吳嬤嬤拔高了聲音,強調道:“奴婢是郡主派來的。您敢對郡主不敬?!”

“郡主?”盛兮顏笑了,“我當然是要敬的。隻不過,吳嬤嬤,我不知道你的主子是誰,又該如何敬?”

盛兮顏的身體往前傾了傾,饒有興致地問道:“你來告訴我吧,你的主子到底是誰呢?”

吳嬤嬤的心頭猛地顫了一下,她突然憶起昨天剛來盛家的時候,盛兮顏也曾問過自己“你的主子到底是誰?”

她原本還以為這隻是一時口誤,或者是正好話趕話了,畢竟後來盛兮顏的態度還是挺溫和的,仿佛早就忘了她自己說過什麼。

但是現在,話又重提……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晚上的噩夢已經讓她腦子裡的那根弦繃到了極致,吳嬤嬤幾乎快要維持不住理智了,眼神惶惶不安,臉上寫滿了無措。

她想避開,但她的腳下就像是被綁上重重的鉛塊,舉步為艱,她咽了咽口水,艱難地說道:“奴婢的主子當然是郡……”

“你想好了再答哦。”盛兮顏抬起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笑眯眯地說道,“不然,是會遭天打雷劈的。”

吳嬤嬤:“……”

她想到了昨晚的雷,想到了還躺在病榻上起不來的劉氏,也想到了劉氏被雷劈的傳言,突然意識到,為什麼劉氏會對盛兮顏這個繼女如此的低聲下氣。

“吳嬤嬤,你再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來告訴我。”

盛兮顏打了哈欠,又坐回了美人榻上,她拿起了話本子,再也沒有朝吳嬤嬤看上一眼。

吳嬤嬤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都回不過神來,直到昔歸向她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吳嬤嬤也就下意識地邁步了腳步。

“吳嬤嬤。”在她走到門口的時候,盛兮顏又開口了,她的頭還埋在話本子裡,隻有聲音傳來,“《錦繡記》裡那位慘死的小姐,日日夜夜的纏在了害死她的丫鬟身邊,你知道最後怎麼樣了嗎?”

吳嬤嬤打了個寒顫,腳下的步子加快了。

她不想聽,一個字也不想聽。

“最後啊,那個丫鬟啊,哎……”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仿佛帶著無儘的唏噓。

吳嬤嬤的腦子裡亂轟轟的,有如一團麻繩,滿腦子都是盛兮顏最後那句未儘的話。

她這一天也不知道是怎麼過的,當夜色再度來臨的時候,她開始怕了。

她不想再留在這裡,不想再麵對盛兮顏……

她趕緊收拾好了包袱,要趕在宵禁前回去。

吳嬤嬤的心裡沒來由的慌張,她害怕郡主真得已經發現了,又覺得是盛兮顏在虛張聲勢,故意誆她,整顆心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她本來還以為盛兮顏說不定會攔一攔她,但是,直到她一路走出盛府,也都是順順利利的。

這一路上,吳嬤嬤走得很快,氣喘籲籲。

然而當她一拐進鎮北王府所在的大街,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大片的白,那是掛在王府門口白布。

吳嬤嬤心頭一慌,她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咚咚敲開了角門,一把拉住了門房問道:“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

門房悲痛地說道:“郡主沒了。”

吳嬤嬤:“……不,這不可能!

她趕忙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昨兒夜裡。”門房哭得老淚縱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道,“郡主突發胸痹,沒救回來。”

吳嬤嬤難以置信地搖頭,喃喃自語道:“這不可能、不可能……郡主!”

“郡……”

吳嬤嬤猛地驚醒了過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是大片大片的汗。

她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這裡是她在盛府的屋子,她竟然趴在桌上睡著了?

原來是夢啊……

“吳嬤嬤……”

還沒等她鬆一口氣,吳嬤嬤隱約間仿佛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呼喚她,一聲又一聲,那聲音有些虛無縹緲,時遠時近。

“吳嬤嬤……”

吳嬤嬤下意識地扭頭看去,眼中看到的是無儘的黑暗,一種仿佛能把世間萬物全都吞噬的黑暗。

剛剛有那麼黑嗎?這個念頭在吳嬤嬤的腦海中閃過了一瞬,有一個慘白的身影從黑暗中慢慢走了出來,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吳嬤嬤……”

“郡主?”

明明四周那麼暗,但是吳嬤嬤卻一眼就辨認出了那個身影就是靜樂郡主。

“是你殺了我。”

“是你給我下了毒。”

“是你要置我於死地。”

“不是,不是的……郡主,不是的。您聽奴婢解釋……”

吳嬤嬤驚恐地拚命搖頭,一步一步地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她的後背緊緊地貼在了牆上。

有一隻冰冷的手觸到了她的臉頰上,尖利地指甲輕易就劃開了她的皮膚,再猛一用力,在極致的痛楚中,整張皮就被從她臉上剝了下來。

那隻手拎著這張臉皮,在她眼前輕輕地晃啊晃。

“啊——”

吳嬤嬤大聲尖叫著,又一次驚醒了,她趕緊用手去摸自己的臉,又驚又慌,心跳已經快得不成樣,好像隨時都會從喉嚨裡跳出去。

這一刻,她分不清楚,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吳嬤嬤……”

突然又有聲音響了起來。

吳嬤嬤想也不想地奪門而出,拚儘全力地奔跑著,她不知道要去哪裡,隻想逃離這裡。

但是,這才出門她的腳下就不知道絆到了什麼,麵朝下,重重地摔了下去。

這一下摔得極重,她痛得根本爬不起來,隻能雙肘使力,費力地往前爬。

黑暗中,有人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她,露在裙擺外的繡鞋上,兩隻彩蝶隨著步子振翅飛舞。

“郡主、郡主!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

她雙手抱頭,語無倫次地驚慌大喊,整個人幾乎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有一個聲音問她:“你要不要告訴我,你的主子到底是誰呢?”

“是誰讓你給郡主下那蝕心草的?!”

時間仿佛停滯了,黑暗就像一頭惡獸,對她虎視眈眈。

吳嬤嬤慢慢地放開了抱著頭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抬起頭。

盛兮顏的麵龐在燈籠的燭火中明明暗暗,烏黑的發絲隻挽了一個鬆鬆的纂兒,連珠花也沒有戴一朵。

她居高臨下看著自己,麵無表情,不知喜怒,讓她打從心底裡升出無儘的懼意。

吳嬤嬤已經分不清現在到底現實還是夢境,她整個人陷入在深淵中,不斷地往下沉。

“你要是不想說的話,那我可要就走了。”

盛兮顏輕飄飄地說著,她搖了搖手上的燈籠,紅色的燭光在吳嬤嬤的眼前不住地晃動,一隻飛蛾被燭光吸引了過來,停在了燈籠上麵。

吳嬤嬤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如同飛蛾一樣,想要抓住這黑暗中唯一僅幸的曙光。

然而,盛兮顏轉身走了。

她的身影遮住了燈籠的燭光,四周無邊無際的黑暗再度湧了上來,幾乎要把她吞噬。

“我說,我說,我說!!你彆走……我全都說!”

吳嬤嬤歇斯底裡地大喊大叫,心底的最後一根弦也終於徹底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