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近黃昏,天色也暗沉了。
盛兮顏挑了下眉,忽然意識到,剛剛靜樂是去睡一兩個時辰,以靜樂的性子,醒了之後肯定會直接過來,然而,直到現在她都沒有來。
盛兮顏和楚元辰交換了一下目光,他們都意識到,靜樂怕是猜到他們是故意把她支開的。而靜樂也相信兒子,所以,才如他所願沒有過來。
“大哥。”楚元辰直言道,“我娘那兒怕是瞞不住了。”
蕭朔握著太夫人的手緊了緊,過了一會兒他才道:“靜樂郡主是個聰明的。”因為聰慧,她不會刨根問底地想要打聽清楚。
這樣也可以吧。楚元辰沒有再說什麼。
盛兮顏示意昔歸開門。
驕陽提了一個食盒進來,除了她以外,沒有旁人,食盒裡是簡單的飯菜,擺出來也有五菜一湯了,還有一些包子什麼的,足足夠四五個人的份量。
要不是驕陽力氣大,怕是還提不動。
驕陽盯著蕭朔看了一眼,還認得他,說道:“謝謝你,幫我修好了平安鎖。”
驕陽很敏感,能夠察覺到他在為了太夫人情緒不佳,又道:“太夫人一定會好的,她答應過我的。你彆難過。”
蕭朔微微一笑,他剛剛就看到了那個平安鎖放在太夫人枕頭邊上。
顯然是驕陽放的。
驕陽走到太夫人的榻邊,學著彆人的樣子,搭了搭她的額頭。
“阿顏,要不要我派人去盛府說一聲。”眼看著都這個時辰了,楚元辰問道。
“今日是出嫁女回娘家。父親知道我與趙元柔不和,不會特意叫我去待客的。”盛兮顏說著又對昔歸道,“你先回府去,要是有什麼事,應付一下就行,待太夫人情況好轉了我就回來。”
昔歸:“……”
她默默地看了一圈屋裡的幾個人,到底沒敢說“不”,心裡不由想著,等到姑娘嫁過來應該就會好了吧,至少不會再被王爺拉去給人看病徹夜不歸了。
昔歸自我安慰了一下,屈膝告退。
“大哥,先用些吃的吧。”
楚元辰幫著盛兮顏一塊兒把碗筷擺了出來,蕭朔從太夫人的身上收回了目光,微微頜首。
他們隨隨便便應付了一些,驕陽就帶著食盒出去了。又過了一個多時辰,一直在留意太夫人脈象的盛兮顏眉心一動,臉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喜色,她連忙摸了摸太夫人的體溫,驚喜道:“體溫下來了。”
燒退了。
沒有完全退,隻是從高燒變為了低燒,這就足以讓她欣喜若狂。
有用!
陳芥菜鹵對於外感毒邪的確有用。
長毛的漿糊也對潰爛的傷口也有用。
而且它們對人體也沒有大的損害,就連太夫人這樣虛弱的身體都能撐過來。
盛兮顏再度仔細探了脈,過了許久,她把太夫人的手腕放回到被子裡,眉眼輕鬆地向蕭朔說道:“命保住了。應該不會有大礙了。”
蕭朔一直高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
他已經很多年未曾擔心害怕過了,幾乎都快忘了,牽掛一個人生死的感覺。
他幾乎快要忘記,自己也會害怕,害怕失去。
蕭朔閉了閉眼睛,等雙目睜開的時候,眼底已經徹底平靜了,所有的脆弱全都收斂了起來,就如同大多數的時候一樣,無艱不摧。
蕭朔起身,撣了下衣袍,說道:“我先走了。”
他不再逗留,正要轉身,右手的手腕忽然被一隻略燙的手給抓住了。
蕭朔肩膀一僵,臉上露出一絲意外,他慢慢地低頭去看,就見太夫人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用她那雙蒼老的手拉住自己的手腕。
“曜……哥兒……”
她乾澀的嘴唇輕輕動著,含糊不清地發出了聲音。
她空洞的目光一直粘在蕭朔的臉上,蕭朔毫不遲疑地避開了她的目光,又輕輕地把手抽了回來。
太夫人太虛弱了,她也沒什麼力氣,本來就隻是虛握,蕭朔隻是稍微動了一下,就輕易地拉開了手。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蕭朔太果斷了,仿佛沒有絲毫的動容,隻是,對他熟悉如楚元辰卻看得出來,蕭朔的腳步有些不穩,邁出的步子,沒有往日那樣的堅定而又一往無前。
太夫人雙目無神,顯然她並沒有醒,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似是在半夢半醒間。
楚元辰緊跟蕭朔出去了,盛兮顏溫言喚道:“太夫人?太夫人……”
太夫人沒有回應,又睡著了。
這一睡,她睡得比剛剛安穩了許多,呼吸也平穩了。
沒過多久,楚元辰就又進來了,說道:“大哥回去了。”
盛兮顏說道:“太夫人沒有醒,許是驚夢了。”
楚元辰放心了。
“應該沒事了。”盛兮顏略帶疲憊地說道,“隻要燒能退,就無礙了,再休息個幾天,很快就會恢複過來的。”
聽她的聲音不似往日的精神奕奕,楚元辰走到她跟前,攬住了她的肩膀,抬手在她的肩上輕輕拍了拍。
“累嗎?”
“有一點。”盛兮顏帶著些許連她自己都覺察不到的撒嬌的意味,她依然坐著,隻是下意識地把頭往他手臂上又靠了靠。
軟玉在懷,楚元辰頓覺自己的運氣簡直好極了,淡淡的馨香縈繞在他的鼻尖,近在咫尺的溫暖讓他舍不得放開手。
這好好的小丫頭,自打跟自己定了親後,就被卷入到了各種麻煩事裡。若是沒有自己的話,她應該就和京城裡的其他貴女們一樣,無憂無慮吧。
而自己又是何其有幸,能夠遇到她。
楚元辰幾乎可以想象到,若是沒有她,如今他將會有多少遺憾和悔恨。
盛兮顏靠了一會兒,就算他的手臂硬綁綁的,靠起來實在不太舒服,也沒想要挪開。
她輕輕說道:“我就說吧,這陳芥菜鹵對外傷引起的高燒也是有用的。”
她抬眼看向他,杏眼烏黑明亮,仿佛蘊藏著星光,像是在說:快來誇我吧。
楚元辰心領神會:“阿顏真棒。有這了陳芥菜鹵,鎮北軍的陣亡至少可以縮減三成,這都是阿顏功勞!”
他簡直誇到了她的心坎裡,盛兮顏滿意了,開心地翹起了嘴角。
她的重生要是可以多救下一些人,也能不枉上蒼給的這場機緣。
要是上蒼也願意把機緣分給楚元辰和蕭朔,讓他們這一世都能順順利利,心願得償,就更好了!
“阿顏是最棒的!”
“永遠都是。”
盛兮顏被誇得心裡酥酥的,癢癢的,她很想做出高人清冷的姿態,就是那兩朵梨渦壓根不聽話的就在頰邊浮現了起來。
這嬌嬌軟軟的樣子,讓楚元辰的心都快化了。
他輕輕撫著她的秀發,又端起了一杯茶,讓她就著自己的手喝完了。
盛兮顏臉上的疲憊慢慢淡去,她抬起了頭,對上了那雙瀲灩的桃花眼,在那雙眼睛中映著的,隻有她一個人。
她的笑意不知不覺又深了幾分。
她真的很喜歡有人這樣全心全意的注視著自己。
“郡主。”
外頭傳來了問安聲。
方才楚元辰送蕭朔出去的時候,就已經讓人去給靜樂傳話說,太夫人的燒退了。
靜樂聞訊立刻就匆匆趕了過來。
推門進來的靜樂直奔太夫人的床前,見她睡得安穩,又輕聲問了盛兮顏幾句,直到終於放心。
“顏姐兒,也挺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靜樂心疼地看著她憔悴的神情,“阿辰,你送顏姐兒回去。這裡我看著就行。”
確實已經很晚了,太夫人的情況也比較平穩,盛兮顏就應了。
楚元辰先把盛兮顏送回了盛府,又飛簷走壁,把她送到小書房。
“我明日再去看太夫人。”盛兮顏說著,又叮囑道,“要是太夫人晚上再燒起來,你就過來找我。”
燒會退,就說明陳芥菜鹵起了效,理應不會再有險象,不過還是得以防萬一。
楚元辰應了,虛扶著她翻窗進了小書房,這才離開。
昔歸正候在堂屋裡,見盛兮顏回來終於輕鬆了,連忙說道:“姑娘,大姑奶奶和表姑娘是用了晚膳後才走的,晚膳時,夫人讓琥珀來傳姑娘過去,被奴婢打發了。奴婢說您不想見趙表姑娘。”
劉氏要明日才因娘家,今日就留在了府裡待客。
盛兮顏隨意地,點了點頭說道:“你回得沒錯,我不想見她。”
昔歸道:“後來就沒人來過了。”
盛兮顏打發她下去休息,“我在王府用過膳了,你先去歇著吧,我們明日一早還要再去。”
昔歸屈膝應了,下去吩咐小丫鬟給盛兮顏備水梳洗。
盛兮顏打了個哈欠,整個人都有些懶洋洋的,這一整天下來,她心弦幾乎時時都緊繃著,一旦放鬆下來,席卷而來的疲憊又重了幾分。
她趕緊洗漱,倒上床眼睛一閉就睡著了。
盛兮顏生怕太夫人的病情在半夜會有變化,睡得不是□□穩,當中還醒過幾次,而讓她欣喜的是,這一夜都平靜無波。
等她用過早膳,劉氏想帶她一起回娘家,讓她拒絕了。
等到劉氏他們一走,她匆匆趕到了鎮北王府。
靜樂告訴她,太夫人還沒醒。
“太夫人睡得很安穩。”靜樂欣慰地笑道,“一晚上都沒有醒,隻是二更時,又燒了一會兒,不過不太燙,用濕帕子敷了了一會兒後燒就退了,我就沒有讓阿辰去喚你。”
靜樂守了一晚上,一步都沒有離開。
“郡主。”
盛兮顏還要再問,蘭嬤嬤忽然驚喜道:“郡主,姑娘,太夫人醒了。”
兩人一喜,同時看了過去,太夫人果然醒了。
“太夫人,您醒了?”
靜樂絲毫不掩飾臉上的喜色,說道:“您要不要坐起來?”
她說著,就示意蘭嬤嬤拿一個迎枕過來。
“你是……阿嫵?”
太夫人沙啞著聲音開口了,無比的清晰。
靜樂正接過迎枕,聞言,她的手突然一鬆,迎枕直接滑落到了地上。
她下意識地看向了太夫人,看到的是一雙平靜的雙眸,原本籠罩在眸上的灰暗就像是迷霧被撕開了一條口子,漸漸消散。
“阿嫵,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作者有話要說:長毛的漿糊,最初是唐朝時的裁縫鋪子用的,可以防止傷口潰爛,是中國早期的“抗生素”。
陳芥菜鹵和長毛的漿糊,我是作為抗生素在用的,但這種土法“抗生素”肯定比不上現代的抗生素,效果有誇張,請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