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撒嬌(2 / 2)

我見猶憐 卯蓮 20918 字 7個月前

開口卻是這麼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一句,有人應是後,他繼續道:“諸位都是朕的愛卿,國之棟梁,不能慢待,朕得親自去看看那書閣如何。”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眾人滿臉問號,完全不知他又是鬨哪一出。

然而少帝行事從來不按章法,當下就帶著他們浩浩蕩蕩地去了書閣。

其餘人都在外麵等候,見了這烏壓壓一群嚇得禮也忘了行,更彆說獨自待在裡麵無聊玩起了棋的阿宓。

“砰”得推門聲驚得阿宓站起,帽簷耷下來又遮了半張臉,等她抬手扶正,麵對的就是幾十雙瞪來的眼珠子,當即茫然地呆在原地。

好在少帝根本沒在意她,隻粗粗掃了眼,就徑直走向窗邊,“朕聽說,這候朝的位置都是固定的?”

“回陛下,確實如此。”

“那哪處是周太傅寶座啊?”

周太傅乍然被點名,滿臉疑惑,“啟稟陛下,正在您麵前。”

少帝長長“哦”了聲,伸手就把那座位旁的桌屜拉開,裡麵平平整整擺了厚厚一遝紙。

拿起來隨意翻看了幾張,少帝露出不明意味的笑,“周太傅好文采啊。”

周太傅正想著自己桌屜裡怎麼多了這些紙呢,眺眼望去發覺這紙張十分熟悉。他努力想了想,才想起它們可能來自何處、上麵又寫了什麼,臉色唰得就白了,“陛、陛下……”

“嗯?”少帝從鼻間哼出一聲,“太傅想說什麼?”

“這、這些詩絕不是臣所作啊!”周太傅猛地跪下,“臣也從來沒在這書閣內拿過紙筆。”

“哦?”少帝眼珠輕輕轉向他,臉上還是那種旁人眼中少年意氣不知世事的笑,“朕還沒說什麼,太傅就這麼急,看來你知道這紙上寫什麼了?”

周太傅語噎,他向來老實固執,說謊也不會,一下就被人揪了出來,隻得再度磕頭,“臣絕對沒在這書閣中寫過任何東西!”

少帝微微一笑,“沒在這寫過,不代表沒在家中寫,是嗎?”

周太傅無言,他並非會狡辯的性子。

隻看這光景,所有人都明白那紙上定然寫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還是這麼厚厚一疊,周太傅這是不要命了啊!

少帝揚眉望了跪在地上的老者片刻,依然帶著笑容,手猛地抬起一揮,紙張洋洋灑灑飄落了滿空,“都給朕好好欣賞欣賞周太傅的文采。”

白紙黑字灑滿頭頂,有膽小的人哆哆嗦嗦地接了一張,隻望一眼就嚇得要昏過去。

周太傅膽子也太大了,朝堂哪個心底沒一點對陛下的不滿,也擔憂梁朝會毀在陛下手中,可誰會當眾說出來甚至寫在紙上?那些詩詞,無一不在諷刺陛下荒唐,甚至是叱罵陛下將為亡國之君,便是有九條命,也不夠周太傅死的!

沈慎臉色沉下,籠在袖中的手已經不自覺握緊,他終於明白留侯為何特意叮囑那句話了。

沈慎當初入學時,曾拜在周太傅門下。那時沈家日漸衰落,他本沒有資格成為一朝太傅的學生,是周太傅不計身份為他破例。

周太傅於他,是恩師。

他了解周太傅,這位老者絕不是什麼亂臣,周太傅隻是……太執拗了,眼睛裡揉不得沙子。正如知道沈慎成了留侯的人之後,每次年節沈慎送去的禮品,都會被他命人直接從大門丟出去。

留侯雖沒有動作,沈慎也能感到他的視線一直停在自己身上,目光暗藏威懾。

留侯在提醒他,什麼都不要做。

他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眼睜睜看著周太傅在少帝麵前不住叩首,僅片刻就磕得滿頭是血。

周太傅在求少帝不要牽連周家子孫,他太愚了,直接就這樣默認了罪名,可在場中人莫不了解他的心思。周太傅寫下那些詩,對陛下約莫隻是……怒其不爭,要知道每次勸諫陛下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的,他都是頭名。

但陛下似乎鐵了心這次要拿他開刀。

有不忍心想要求情的,也都被身邊人一一攔住。

那麼多人都在沉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阿宓已經被這樣的場景嚇住了。

她不知不覺間退到了沈慎身邊,伸手輕輕拿住了他衣角,仿佛這樣能帶來安全感。

感覺到細小的重量,沈慎垂眸深深望了她一眼,張手就把阿宓的手握在了掌中。

他握得很緊,緊到阿宓幾乎以為自己的手都要斷了,那力道卻還在增大。

阿宓幾乎要痛呼出聲,可是一抬首,看見沈慎那暗藏了痛苦卻又極力忍住的麵無表情,不由怔住,這一瞬間什麼都忘了。

她沒有掙紮,反而把另一隻手也覆了上去,輕輕拍著,似在安撫。

***三更****

周太傅沒有被直接定罪,少帝先讓他收押入獄,著大理寺再調查一番。畢竟是太傅,總不好憑這幾張紙直接定罪,這也就有了周旋的餘地。

阿宓發現這幾天大人的心情都不好,雖然他本就是一直很冷淡的模樣,但這幾日是耐性更少,也更容易發怒。

周大幾人就被罰了好幾次,他們想了個好主意,讓阿宓去安撫,“都督肯把洛姑娘帶在身邊,對洛姑娘大不同,你去勸,肯定能聽進幾分。”

秦書不讚成這計劃,“洛姑娘像平日那樣服侍就好,彆說其他,都督說什麼你便做什麼。”

他們心裡都明白,都督不高興是因為周太傅的事,而阿宓能在這件事上勸什麼?不要反倒害她被罰。

“彆聽他的,洛姑娘去,準沒事兒。”

阿宓眨眨眼,仰頭望著他們爭執來辯論去,等收到沈慎的眼神時就偷偷從旁邊溜走了。

沈慎走得不快可步子大,阿宓小跑著跟上去,猶豫了會兒把手輕輕牽住他衣袖,細小的重量瞬間讓沈慎察覺,但也沒什麼表示。

這是自從當了沈慎的貼身書童後阿宓的慣有動作,她已經學會了把大人的不反對當成默許,每次這樣牽著人靜靜走就感到莫名安心。

來京城時日不長,阿宓已經聽了關於沈慎的許多傳言,反正沒幾個是好聽的。不過阿宓的性子就好在並不會隨波逐流,她就跟在沈慎身邊,對他的評價自然跟著自己的感覺來。

回到沈府,阿宓照例先被翠姨關心一番,開始老調重彈,“憐娘要不要和沈大人商量一下,你畢竟是個未及笄未出閣的小姑娘,整日用這樣的身份跟著他上朝進宮也不好。”

也不知秦書等人怎樣安撫或嚇唬她,她回到阿宓身邊後果然沒提過去喬府認親的事。

阿宓抿著唇,看了看翠姨,認真道:“我喜歡出去。”

阿宓最漂亮的還屬這雙總是顯得霧濛濛的眼,女子總會對這種天生便楚楚可憐的小姑娘心生厭惡,男子看了卻十有八|九都會折服。

作為看著她長大的長輩,翠姨對她當然隻有心疼喜愛,看了阿宓這反應隻好歎口氣,“那日後出去多少還是要做些妝扮,總不能一直低著頭走路。”

“嗯。”阿宓露出小小的笑,“謝謝翠姨。”

“和我提什麼謝。”翠姨撫著她長發,目光和看女兒也離不了多少,重回京城後她看阿宓時總會想到當初的姑娘。

阿宓和姑娘生得不像,她更美、更柔弱,但在某些方麵卻意外得有主見和固執,這點……倒是繼承了姑娘。因為姑娘當初就是無論喬府怎麼威逼利誘,都不肯說出那個和她私定終生的男子是誰。

過了十幾年,翠姨早就打消了探尋到底的心思,她現在隻想看著阿宓過得好。

“我去給大人熬湯。”阿宓說著就要往小廚房那兒溜,被翠姨一把拉住,“這些事有廚子,憐娘去湊什麼熱鬨,你從來沒沾過油煙,彆回頭傷了自己。”

其實阿宓很有學做這些的興趣,不過在翠姨心裡她雖然沒能和喬府認親,也畢竟是姑娘的女兒,沒能享受金尊玉貴的日子去當沈慎的書童已經很委屈了,怎麼能總做這種下人乾的活兒。

才“忤逆”了翠姨,阿宓不想再讓她失望,便點了點頭,“我去書房看大人。”

翠姨沒理由阻攔了,憂心不減地看著小姑娘活潑不少的背影。她擔心的……哪裡隻是那些啊,沈大人官位雖不高又冷厲了些,但他手掌生殺大權,兼之高大英挺,待阿宓也算格外容忍,翠姨擔心……阿宓跟著他時日久了,會不自覺生出傾慕。

這樣的男子對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來說,吸引力是巨大的。

可萬一真到了那日,他會娶阿宓嗎?

…………

阿宓還是順道去廚房那兒端了碗老鴨湯,本就是她今早上朝前特意囑咐廚房熬的。管家交代沈府下人,小洛是大人心腹,他提的要求隻要不出格都能滿足,這就給了阿宓很大的自由。

沈慎沒有練劍也未練字,正拿了一本書在案前靜看,但如果仔細觀察他神情就會發現,他視線並沒有真正落在書本上。

融融香氣打斷了他的思緒,回頭阿宓正小心端了湯碗。碗沿兩旁各包了小塊乾巾,可能還是很燙,剛放下她就忍不住吹了吹手,然後摸上耳垂,小臉皺巴巴的。

沈慎看著,不知怎的就極其自然地露出了一個微笑,這個笑轉瞬即逝,在阿宓抬頭時就已經不見。

端來了湯,阿宓沒有急著讓沈慎喝,而是先專心在旁邊等著,等熱氣稍微不那麼多了再拿來小碗盛上喝了口,眼睛一亮,好喝。

沈慎也著實等了有一刻鐘,才見她慢慢過來趴上桌麵,睜著大大的眼,“大人,鴨湯味道很好。”

當然好,沈慎是用餘光看著她忍不住喝了幾口的,此時也不拆穿,跟著阿宓到了小桌前。

又盛了一碗,阿宓用期盼的眼神望著沈慎。

喝湯時沈慎依舊保持沉默,不說好也不說差,隻是默默把一大碗都喝了個乾淨,讓阿宓忍不住露出驚訝的眼神,踮起腳看了又看。

“親手煮的?”沈慎出聲問,他還真沒喝過府裡做的老鴨湯。

“不是。”阿宓搖頭,“是李大廚做的,他手藝很好。”

輕聲道:“大人喜歡,我去向李大廚學。”

“不必。”沈慎頓了頓,“不用特意服侍我。”

他本就不怎麼需要人伺候,多數事還是習慣自己做。阿宓身份未定,就目前所知道的情況來看有一半可能是喬顏和先帝所出,留她在身邊固然有些思量,但也沒打算真把人當下人使。

阿宓倒沒有旁人的那種伺候感,她隻是感謝大人曾救過自己,又喜歡大人待自己的方式,所以總想為他多做些什麼,哪知道落在彆人眼底會有那麼深的誤會。

剛收拾了湯碗,管家來報老夫人找大人了,阿宓注意到沈慎的神情明顯一繃,目光也瞬間放鬆到了銳利。

她心底奇怪,“我要去嗎?”

阿宓來這裡幾天,都沒見過老夫人,不過大致知道這是沈慎在這唯一的親人。

沈慎搖了頭,大步走開時回頭道了句,“你先洗漱休息。”

管家來傳話的時機實在巧,沈慎差點以為祖母已經知道阿宓在府裡,等到了佛堂才知,完全不是這回事。

沈老夫人年紀說起來沒那麼大,卻已是華發滿頭,皺紋密布,眉間幾道深深的溝壑又為她添了些不好相與的氣質,一看便覺是那種固執又不容兒孫忤逆的長輩。

事實也的確如此。

捏了一串佛珠,沈老夫人正在念金剛經。按理說常年聽佛念經容易消除執念、心胸寬達,沈老夫人卻恰恰相反,她不僅未能拋下往事,反倒待自己、待沈慎更加嚴苛。

兩個常年貼身服侍的嬤嬤都十分怕她,因為沈老夫人如果不是身體不適得厲害,都會直接宿在佛堂。佛堂有佛像不錯,可還被老夫人擺了幾個先祖和沈父的靈位,偶爾拜祭沒事,大半夜瞧著著實讓人瘮得慌。

有時候兩個嬤嬤就在私底下偷偷嘀咕,說老夫人念經念入了魔,反倒癡了。

沈慎先接過嬤嬤遞來的香在靈位前拜了三拜,又候了一刻,沈老夫人才放下佛珠緩緩開口,“庭望,你有幾日沒來拜祭了。”

“朝中太忙,孫兒一時忘了,請祖母恕罪。”對待祖母,沈慎語氣也是硬邦邦的,比待阿宓時還要冷上幾分。

祖孫二人向來都是這樣交流,誰也不覺得不對。

“我不怪罪你。”沈老夫人直直看著沈慎,“你自己莫要忘了先祖才是。”

沈慎低下了頭。

“聽說周太傅出事了,陛下正在查他。”沈老夫人站起了身,由嬤嬤扶著立在沈慎麵前。

“嗯。”

“好,你不許插手。”

沈老夫人了解孫子,外人都道他跟著留侯做儘喪儘天良之事,他冷漠殘忍,但他並不能做到完全拋棄自我。

放在平日,沈老夫人不會管此事,但這是陛下要拿周家開刀,她就不能讓沈慎唱反調。

她的夫君也即沈慎祖父就是因此吃了大虧,明明有先祖門生照應本可以東山再起,卻因為一次忤逆聖心而被陛下厭棄,再也沒能起複,最後早早逝去。

沈慎還沒反應,伺候的嬤嬤心先涼了,心道十多年前大人的父親自儘、大人才幾歲時,沈府落魄得很,要不是周太傅幫襯願意教導大人,現在大人能不能入朝為官還不知道呢,老夫人就這樣對待恩人?

沈慎頓了會兒,沉聲道:“……祖母,”

沈老夫人明白他意思,語氣輕淡,“自身尚且難立,哪有餘力管他人,微薄之力也無濟於事,用心效忠陛下便是。”

即便早猜到祖母會有的話,沈慎本就不夠炙熱的心依舊像被冰冷的水澆了一遍,刺得他發寒。

他聽到自己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微薄之力,何以不能聚海?”

沈老夫人目光重新轉來,裡麵永遠都含著一種讓沈慎無比沉重的情緒,也是將他永遠禁錮的東西,“庭望,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孫兒知錯。”

“嗯。”沈老夫人也許察覺了他的心思,也許沒察覺,早些年她時常皺眉發怒,現下情緒已經很少起伏了,卻更讓人害怕,“你生辰快到,但也不可放鬆,專心辦差才是。”

“是。”

沈慎麵無表情地踏回自己院落,他腳步是麻木的,眼神也落不到實處,似乎總不知要看什麼。

直到他看到了坐在院子井邊彈琴的阿宓。

古琴是很早就堆積在沈慎院子裡的,也不知怎麼被阿宓翻出來擦洗了番,現下正拿它練手。斷斷續續的叮咚聲並不刺耳,反而像夏日泉鳴,叫人不自覺生出幾分包容。

瞧見她,阿宓汲鞋嗒嗒跑來,“大人回來了。”

注意到沈慎在看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小腦袋輕輕開口,“屋內有些熱。”

三伏天快到,沈府又不會用冰,旁邊也沒有用來避暑的竹林流水,阿宓實在忍不住,就跑到了這井邊乘涼。坐著看了會兒月色後突然想到古琴,才有此一景。

因本是準備睡,阿宓發也沒挽,就隨意披在了身後,長長如瀑般烏黑明麗,柔柔的月光下散發出錦緞般的光輝。

她還睜著水潤潤的眼眸仰頭看自己。

沈慎自己都不知何時把手覆了上去,阿宓的頭發總是很柔軟清香,一如她的人,令人沾之便愛不釋手。

他出聲,方知自己聲音沙啞了,“可要著人打扇?”

“不用呀。”阿宓連連搖頭,還獻寶似的讓他看井邊,“這邊很涼快,在這坐著還得多披件衣裳,多坐會兒就可以睡了。”

吳儂軟語好聽,阿宓生在南地,語調也算是正宗,再配上她甜甜軟糯的嗓音,便是罵人也能讓人酥了骨頭,恨不得她多罵幾句才好。

整座沈府太沉寂了,沉寂到接近死去。縱使阿宓性格說不上活潑,她的出現也給這座府邸帶來了鮮活和生氣,猶如沉沉的黑暗中忽然劃進一抹亮色,在裡麵待了太久的人隻想伸手抓住,然後囚在身邊。

正是在這個時候,沈慎才真正領略到阿宓讓李琰不肯放手的那種美。在他以往的認知中,隻知道這個小姑娘很美,具體美在何處,他約莫隻能說出臉,其他概念是模糊的。

現下,這種概念都活了起來,感官也變得敏銳,美的各處便都開始放大。無論是細膩光滑的肌理,還是幽幽動人的淡香,都以從前數十倍的效果在沈慎麵前放大。

沈慎有一會兒沒說話,等阿宓奇怪要詢問時才道:“想學琴?”

阿宓想了想點頭,以前在彆莊有人特意教她不想學,現下對著一張破破爛爛的古琴倒是起了興致。

沈慎帶著她坐了回去,阿宓就坐在他臂彎間,由他大手帶著在弦上撥動,他道:“我教你一曲。”

看到沈慎,誰都不覺得他會是那種玩弄風月的人,正因此他教阿宓彈琴就格外讓她驚喜,忍不住回頭小聲道:“大人什麼都會,好厲害。”

沈慎把她小腦袋輕輕板回,然後不輕不重地“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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