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碑上魂(4)(1 / 2)

夜深, 蘇彎彎躺在床上,盤算著事情,正要休息, 就見窗戶一開, 屋子裡麵多了一個人。

她看了看院子裡麵多出來的丫鬟,又轉過頭,道:“殿下怎麼突然來了。”

齊禮在她身邊放了個丫鬟,幫著做事情,但是也能幫著他做事情。

她笑著道:“您可真大膽。”

齊禮走過去,陰著臉看她脖子上的傷痕, 也說了一句:“你也很大膽。”

他將蘇彎彎的下巴抬了抬,輕輕的摸了摸她的脖子,問:“痛嗎?”

蘇彎彎笑了笑, “疼的。”

她依偎在他的懷裡, “殿下, 你不怕被抓嗎?”

齊禮拍了拍她的背,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我說過了,可以幫你和離,你卻說等等,等一個時機, 我便也隨著你去, 如今,你怎麼自己動上手了,是阿霜帶著你做什麼事情嗎?嗯?怎麼也不提前跟我說?”

蘇彎彎就想,她不求著阿霜幫忙和離,阿霜立刻就能知道她在想什麼, 果然懂她的隻有阿霜。

她笑笑,道:“殿下,我是信阿霜的,她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我們要做一件大事,殿下是男人,怕是不能感同身受。”

齊禮心裡其實已經有數了。他沉默了一瞬,道:“阿霜遞了好幾次牌子進宮,母後沒有見她。”

蘇彎彎就道:“但是阿霜也說了,皇後娘娘不會壞她的事情。”

這倒是真的。

齊禮歎了一口氣,“你們兩個小姑娘,怎麼就有這般大的膽子?”

蘇彎彎便轉了個身,坐在他的懷裡,臉跟臉與他對上,第一次認真的跟他說話:“殿下,這不是膽子大不大的問題,而是信念的問題。”

她冷哼道:“難道在阿霜之前,就沒有人看見這裡麵的悲意嗎?難道就沒有人認識到這是摧殘嗎?肯定有人認識到了,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像阿霜一般站出來呢?”

“他們或許寫下一首詩批評,或許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歎息,但是除了嘴巴,他們一點兒事情也沒有做,阿霜這般的人,我有什麼理由不幫她呢?殿下,我欠她一條命,即便這次我萬劫不複,也是不悔的。”

兩人之間,屬於皮肉交易,她小意奉承,他所需不過是美色,所以彼此之間,坦誠相見半年,卻是沒有坦言過一次。

這般的蘇彎彎,讓他頓時有些肅然起敬,然後歎息,“我能幫你們的,便幫一把,不過最後結局怎麼樣,也說不定。”

說完,突然笑著道:“那以後,若是讓你在阿霜跟我之間選,你選誰?”

蘇彎彎就又笑起來,低頭去纏齊禮的手,就是不說話。齊禮眼神一暗,將人推開,“好你個蘇彎彎——”

蘇彎彎就去吻他,然後笑著道:“殿下,選你,肯定選你。”

齊禮站起來,摸摸她的頭發,“算了,不與你計較,我今日便走了,你記得,有什麼事情千萬彆著急,來找我,我幫你。”

蘇彎彎素顏披發,跪在床上,倒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美。

她點頭,勾起唇角:“殿下,以後常來啊。”

然後等人走了,她去叫外麵的桃令進來,桃令端著燈過去,見她家主子好好的,這才鬆口氣,道:“少夫人,早點歇息吧。”

蘇彎彎便又重新躺在床上,叫桃令一起睡著,然後道:“你說,我爹娘如今走到哪裡了?”

……

蘇老爺正在來京的路上,正跟幫他叫車輛的儒生相談甚歡,再聽聞他是太子還有些七拐八拐的關係,心中更加的歡喜。

“我家的大女兒,嫁在了京都承恩侯府,我家的妹妹,也是宮裡的美人,我想著去京都,也是太過於思念她們,那年,我母親走前,將妹妹托付於我,讓我護著她,哎,誰知道她進了宮,我們就再沒相見過。”

蘇老爺每每想起這個,心中就對皇帝的審美懷疑的很,她妹妹的臉都長成那般了,怎麼幾十年來,竟然無一絲眷顧呢?

剛進去的時候,封了個美人,他還挺高心的,這是越品級冊封,結果臨到老了,還是個美人,想象中的飛黃騰達沒有來,在徐州做了幾十年的官也沒有升任京都,他都有些魔怔了。

此生總不能老天如此過分,一輩子讓他升不了官吧?

說起來,他在任上不貪贓枉法,還給百姓們做好事,誰也挑不了他的錯處,但運氣差,總離機會差那麼點。好在這次,他的大女兒嫁給了承恩侯家的大兒子,雖聽聞有些混賬,年紀輕輕,就養了妾室通房,但於男人而言,這並不是什麼錯處。

自家的姑娘長的好看,性子又好,聰慧過人,良善溫婉,想來嫁過去後,會得到夫君歡喜,婆家尊重。而如今,也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的官位,是下來了。

蘇老爺十分歡喜,即便是半路上接到了承恩侯準備給兒子辦喪事的消息也沒有悲傷,而是想著不能斷了這門親事。

承恩侯就這麼一個嫡出的兒子,其他都是庶出,如今兒子死了,若是閨女和離或者改嫁,蘇家跟承恩侯家,也算是沒有什麼聯係,如何能舍得?

不過對外,卻不能如此說了,他對儒生張柯道:“我們家的女兒,自小便是賢淑之人,還是個情種,即便是丈夫去世,也不會另尋改嫁,而是會呆在夫家,過繼一個孩子,將來繼承香火。”

他這回去,也是爭取給大女兒一個繼子,將來怎麼說,孩子都是女人的依靠,若是孩子再出息些,能得承恩侯的歡喜,說不得以後承恩侯就能傳到這孩子的手裡,不然被那群庶子得了去,即便是承恩侯夫人,怕是在地府也不得安息。

誰知道過了沒幾天,就見著張柯拿著一封信進來,大聲道:“蘇大人,沒想到你竟然有如此的心性,真是沒想到,沒想到。”

蘇大人問:“什麼心性?”

他自己怎麼不知道?

張柯就拿著書信道:“這是我的好友,說是你的大女兒,承恩侯家的大少夫人,因自幼得了你的教導,見夫君去世後,便要尋死。”

蘇老爺大驚:“什麼!”

可不能死啊,死了的話,他跟承恩侯府還怎麼維持關係?

蘇夫人此刻也聞訊而來,一家子人哭聲頓起,“何時去世的?”

張柯便趕忙道:“沒有去世,沒有去世,被人救下來了,不過如今京都之人都在稱頌她的賢淑和忠貞,說你教導有方,若是要娶媳,便要娶江南蘇家女。”

此話一出,蘇老爺便有些歡喜,他初到京都,又聽聞京都跟江南風氣不同,還怕自己有很多不適應的地方,結果聽聞此事,倒是高興。

他此刻便也不知道是要說一句沒死成功不堪為蘇家女為好,還是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喜極而泣女兒還活著好。

因為張柯的神情實在是讓他拿不準。

他便試探性的道:“如何——京都會稱讚此事?”

他抹眼淚,“我可憐的姑娘,才嫁過去一年呢,如何就到了絕境,哎,哎——”

張柯便道:“這事情,蘇大人怕是不知了,此前京都是不提倡此事的,不過一年多前,皇後娘娘說過幾句望女子賢淑有德性的話,京都世家便有些聞風而望,再者說……蘇大人也可去打聽打聽,京都的望月庵堂裡麵,住著不少的和離和沒有孩子的寡居女子,京都百姓對此事一直都在效仿江南。”

這個蘇大人倒是知道,自然覺得張柯說的沒錯。一路上跟張柯談及守節之事,張柯滿口的肯定女子應當守節的話,他道:“這是上古就有的道理,女子守節是獲得上古皇帝親自封獎的,一直延續至今,隻不過京都至雲州一代武將眾多,不如江南,文官盛行,書香門第,哎。”

武將家的姑娘,總能接觸到一些彪悍之風,即便是儒將,也是能耍大刀的,風氣自然不同。蘇老爺自覺張柯是個明理之人,又聞他偶爾帶出一兩句太子曾說,娘娘曾道,便更加深信他。

而張柯自從知道承恩侯家的大少夫人守節尋死之後,便對他十分的尊崇,以前喊他都是蘇大人,如今喊他:蘇兄。

讓蘇老爺十分的歡喜。

等到京都的時候,他還道:“不如就去我家的宅子旁邊住吧,那裡也是我家的家業,常年空著,本是我父母來京都住的,隻是我父母如今在雲州,也不在京都,你不住,我也不能租賃出去,白白的讓人糟蹋了。”

蘇老爺搖頭,“多謝你的好意,隻是我早早的就跟承恩侯說好了,去他家借住,再者,若是能得個一官二職的,便也要買宅子了。”

張柯就道:“那我就不好強留你了,不過我實在是跟蘇兄一見如故,我家就住在未明巷子裡麵第五家,要是您修整好了,便來找我,我領著你跟我的親朋好友都見見,既然都是要在京都做官的,多個朋友多條路。”

蘇老爺歡喜的應承了,然後等張柯走了之後,卻在城門口等啊等,根本沒有人來接他,心裡不由得就開始打鼓——他的行程本是跟承恩侯說過的,承恩侯在信中也明確說可以暫時住在承恩侯府,如今怎麼竟然沒人來接?

蘇老爺坐等右等不到,心中也有些生氣,乾脆一氣之下,就帶著人去了未明巷子裡麵。

張柯已經修整好行禮了,屋子裡麵還有幾個親朋好友來見他,見了蘇老爺一群人,都好奇的看過來,張柯連忙走過來,道:“蘇兄,你這是……這是怎麼了?”

蘇老爺老臉都沒有地方掛了,隻能拉著張柯走了幾步,笑著低聲道:“我想著我將來怕是要四處應酬的,住在承恩侯府上,多有不適,不如獨門獨戶的,也打擾不到誰,帶個朋友什麼的回家,也好一些。”

張柯點頭,“沒錯,你想的是對的,哪裡有獨門獨戶的好。”

然後領著蘇老爺認識這群人,這個是誰,那個是誰,誰誰誰是這家的女婿,誰誰誰是那家的外甥,總之,這一群人就沒有一個身份低的。

蘇老爺便拱手跟他們作揖,然後跟著張柯到了隔壁宅子,果然宅子像是父母之輩住的,擺設都是古樸大氣,雖然不似隔壁張柯住的明亮奢侈,卻也是透露出一股不同的貴氣。

張柯就笑著道:“我父母來的時候,我日常也是陪著他們住在這裡的,他們不在的時候,我便去隔壁,那裡哈哈哈,不瞞蘇兄說,咱們這個年紀的父母,我若是買些他們不喜歡的花瓶畫燈,他們可不管你喜歡不喜歡,都不能擺在家裡。”

蘇老爺就道:“令堂高壽之人,我也來沾沾福氣了。”

又說了幾句話,張柯回去了,一回去,就見一屋子的人皺眉道:“你這人,跟蘇家怎麼攀上關係了,倒是將屋子騰出來給他住。”

蘇家如今的名聲可不好。

若是尋常遇見了,必定是要遠遠的躲開,哪裡還會跟他作揖問好。

張柯卻道:“路上遇見了,一起而來,路上客氣了幾句,他就跟來了,哎,如今我在他眼裡是個好人,你們可彆給我露了陷,倒是顯得我是個壞胚子。”

“再者說,見了人家,彆做那陰陽怪氣的人,人家好歹是承恩侯的親家,心中不喜,麵子情總要到的,以後大家畢竟是要同朝為官的。”

“什麼——他真的要留在京都了?”

“我之前可是聽聞,他是賣了女兒的命,才叫承恩侯給他的官職?承恩侯之前還否認,如今可好,人家蘇大人自己在你這裡承認了。”

張柯就做出愣住的模樣,道:“什麼?這是真的嗎?”

幾人便道:“是真的,哎,真是沒有想到,如今這世道,竟然還有如此之人。”

張柯就歎氣,“算了算了,也不關我們這些人的事情,都做到這一步了,便也好人做到底吧。”

一群人就笑起來,然後出門遇見蘇老爺,就笑著‘客氣’道:“蘇大人高義啊。”

“是啊,德行甚好。”

……

一群人誇過去,蘇老爺有些找不著北。他看了看張柯,見張柯道了一句:“我們正要出門,怕是不能陪你了,待蘇兄修整好了,我們再陪著你喝幾杯。”

蘇老爺笑嗬嗬的讓開路,等人走了,他跟蘇夫人道:“沒想到我運氣還不錯,在路上也能撿到個貴人。”

……

承恩侯今日臨時被太子叫了去,回家的時候,已經累極了,完全忘記了蘇家的事情,等到管家來說,蘇老爺派人送來了拜帖和信,頓時皺眉。

“不是說好了來承恩侯府住麼?”

然後打開信,信上說了他今日到京都後,沒有遇見來迎的人,又不知道承恩侯府在哪裡,再加上路上有知己好友邀約,便帶著一家人過去住了。

話說的十分輕和,倒是沒有怨言在,但是話裡話外,還是埋怨上了他。承恩侯歎氣,叫人去讓盯城門口的老仆來,老仆就跪下磕頭,嚇得半死,道:“昨日裡貪吃,吃了好幾塊紅燒肉,今日便拉肚子了,我在城門處來不及讓人回來替換,也就一會兒功夫,誰知道卻沒有接到蘇大人,侯爺,小的知錯了,求您彆罰小的。”

心裡道倒黴,覺得自己偏偏今日拉肚子,他其實還拉了一天,卻也不敢說,回來本是覺得不要緊,要混過去的,誰知卻闖了大禍,嚇得臉都白了。

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說彆的也沒用,承恩侯讓他下去,準備第二天下朝之後,親自前去賠罪。

蘇彎彎這個兒媳婦還不錯,處處都周到,雖然想給自己兒子殉葬被人救了下來,導致事情鬨大了,但是男人之間,一般是不說這話的,所以也沒有多少風言風語進他耳朵裡,再說了,那日,兒媳婦本是要在家裡自己死,那脖頸處勒痕,可不是折霜她們去了才掛上去的,大夫說的明白,真就差一點命沒了。

這般的兒媳婦,他沒有什麼可說的,於是便讓人日夜看護著,好在過了一月,折霜和威遠侯夫人日日上門開解,情形好多了。

承恩侯沒有讓蘇彎彎殉葬的心思,他是在京都長大的,也曾聽聞過江南的事情,但一輩子沒有出過京都,沒有親眼見過,這次親眼見了,倒是覺得有些荒謬。

畢竟京都的寡居之人,也就是去庵堂裡麵渡過餘生罷了,早就沒了舍棄生命的說法,就是江南,也少,蘇老爺這般,實在是……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評價了。

所以他上門之後,還要跟蘇大人說說這事情,還有……還有給他謀官的事情。

本是好好的,誰知道他的上官那日見了他,問道:“外間傳聞你為讓你的兒媳婦給你兒子殉葬,特地給他謀了個官,對嗎?”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