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沐國公府的筵席是為了什麼, 來這裡的夫人們都知道。因此,有意的便去跟沐國公夫人說說,沒有意的, 便隻來了自己, 姑娘是沒有來的。
威遠侯夫人也有一個遠房的侄女來京投靠她,如今到了年歲要說親,她是個熱心腸的,自然要給她說門好親事。可是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高門大戶的進不去, 低門低戶的,又未免覺得不好,好在年紀還不算大在, 還能再挑挑。
知道沐國公帶回幾個有前途的小將軍後, 威遠侯夫人心裡立即就心動了。
“老姐姐, 我可是最信你不過,你可得跟我說句實話,這幾個人品如何呀?我家的姑娘,不需要家世頂頂好的,可為人卻一定要過得去,不然我可不放心她嫁過去。”
沐國公夫人就笑著拍拍她的手, “我知曉你的意思, 隻你放心,你信不過我,難道還信不過我們家老公爺嗎?他那個性子,最是嫉惡如仇的,人稍稍有點不好, 便看不順眼,就是我家的兒子,不是也因為文不成武不就被他打罵看不起嗎?”
威遠侯夫人就笑,她自然知道這事,也知道沐國公是個實在人,看人準,小將軍們又在他的手下做事情,將來肯定會得他提拔。
隻要有人肯牽扯著往前麵走,那這些人的前途便是可以期待的,這年頭,若是直接不能找到那些富貴的,那這些眼看著就能富貴的人,便是可以值得去托付終身。
威遠侯夫人得了沐國公夫人的準話,心裡就琢磨開了,回去跟小侄女說:“人是可以的,隻是弱處我也跟你說了,人家是風裡來雨裡去,□□長刀裡麵走出來的,為人不如你阿爹那般斯斯文文,武人嘛,自來是皮糙肉厚的,你一定要想清楚。”
姑娘就點頭,十分正色的道:“我所佩服的是上戰場打仗的英雄,不是我阿爹那般隻懂讓阿娘賣嫁妝去給他附庸風雅的……人。”
威遠侯夫人就知道最後的那個人字肯定代表這一個肮臟字眼,隻是侄女沒有說出來罷了,她也不喜歡侄女的爹,其實還不喜歡她那個有些懦弱的娘親,所以當她娘一死,她過來投親的時候,便做主留下了她。
養了幾年,如今也養到了要說親的年紀,威遠侯夫人是絕計想要給她說個好人家的。
於是便努力瞪大了眼睛去看那群即將要過來的小將軍。
沐國公府設宴,雖說小娘子們都有大人帶著,又是眾目睽睽之下,若是換作之前,男女是不能同席的,會分兩個堂庭,男人一邊,女人一邊,但是這兩天風氣有所改變,雖男女依舊不能同席,但好歹能見個麵,在水榭兩邊設筵,中間有一橋,由著小廝和丫鬟來來往往送菜。
男人們在水榭左邊,女人們在水榭右邊,水榭可沒有遮擋物,兩邊看的清清楚楚,姑娘和小夥子們自持身份,雖裝作不在意,但是眼睛總是往隔壁瞟的。
威遠侯家的三少爺如今也十五歲了,他坐在那邊喝著果子酒,一邊喝一邊往隔壁看。同行的幾個人就笑著道:“我說羽之啊,你彆看了,文遠侯家的三姑娘自來不喜歡參與這些子筵席,你還是去馬場能多一些機會遇見她。”
被戳中心思,顧羽之有些不自在,他咳了一聲,“我也沒有找她。”
友人們就樂了,“得了吧,你那眼珠子轉轉,我們就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兩家的婚事從三年前就開始談,到底說好了沒有啊?”
顧羽之心中就有些傷心了。
自然是沒有說好的,因為陸琴之不同意。想到這裡,他就有些埋怨她死去的兄長陸遠之,畢竟依據她自小的說辭,便是他兄長那般看著老實的人將來也不見得會老實,她對男人失去了興趣,以後就清風古佛一輩子。
自然,這話隻有他知道,卻是不能告訴彆人的,如今想想,隻能安慰自己是她肯說句實話的知心人之一。
少年愛慕,實在是難的很。
然後又喝了一口果子酒,旁邊有人說起陸琴之的名字,顧羽之耳朵一豎,立馬就偷聽了起來。
“文遠侯家的三姑娘實在是粗魯,我前些日子在馬場看見她,哎喲喂,不過是朝著她多看了幾眼,就被她一鞭子甩在身上。”
“也是,反正有威遠侯家的傻小子要她,囂張的很。”
顧羽之神色清冷下來,“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直接上前要她賠償?”
對麵的人一愣,又因顧羽之這話說的聲音極大,周邊的人都停下來看他們這裡。
沐國公家的大兒子雖然文不成武不就,卻是在這些應酬上麵得心應手,他年紀長,按照輩分來,這些孩子還得叫他一聲哥,於是不管是因為什麼事情爭吵,立馬過來打圓場:“今日吃筵,可不能爭吵,都給哥哥一個麵子。”
顧羽之就眼神輕蔑的看了說陸琴之粗魯的人一眼,嘖了一句,然後坐下,對方氣的臉色通紅,卻也不敢造次。
——能被打一鞭子不敢還手,隻能是家世不行,在背後說人家壞話罷了。
兩方平靜下來,對方的好友卻也疑惑的很,“對啊,你家也不差,就算比不上文遠侯家,也不該如此退讓,畢竟是她打人不對。”
那人就小聲的道了一句:“不是她一個人在場,還有那位呢?”
“哪位?”
“南陵公府那位。”
南陵公府那位啊——
一群人瞬間不敢說了,隻更加小聲的道:“那你確實不敢還手,不然被她捅到宮裡麵去,咱們回家還要被家裡長輩再打一頓。”
不是他們打不過,而是敵方太過於強大。
南陵公唯一的嫡女,如今雖然和離在家,自己住在流雲巷子裡麵,但是南陵公怕她受欺負,給了護院,後來一日宮宴,說起女子獨居不易,陛下還親自道:“誰敢欺負你,你便來告訴朕,說起來,朕也隻有你這麼一個外甥女,自來是心疼你的。”
又道:“外甥女也是女兒,你彆跟朕生分,你阿爹不依你的,你找朕,朕肯定幫你。”
此話一出,宮宴上的人無不羨慕折霜,因此,這些人可不敢在她的麵前造次。
“哎,那就算了,就是得罪南陵公,也彆得罪他閨女。”
就有一位剛進京的少爺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還是滿肚子疑問,“為何陛下對她這般的重視?我從江南來,我可聽聞,她的名聲並不好。”
這話一出,就有人連忙捂住他的嘴巴,“你胡說些什麼。”
說起這事情,這群京都的公子哥還是站在折霜這邊的。
“江南人罵她,不過是腦子裡麵堵住了。我家阿娘可喜歡她,我也佩服她。不說彆的,隻說我家姑母,以前在夫家總是受到婆母打罵——她嫁的是江南之地,我父親一味的隻知道說那是江南的習俗,可我姑母自小是我母親看著長大的,哪裡能忍,吵鬨了好幾回,可都沒轍。三年前,借著承恩侯家的事情,直接和離了。”
他道:“如今姑母在家裡,時常出門去聽戲,踏春,約上三五好友組個詩社,日子過的好,人也年輕多了。”
剛回來的時候,磋磨的如同四十歲的老嫗,天可憐見,當時姑母才二十出頭。
因此,他還是很維護折夫人的。
那江南的少爺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句,然後道:“如此看來,她在京都十分得人心。”
誰家沒有幾個女兒呢?
誰家真正疼女兒的爹娘希望女兒守節呢?都不願意。
於是幾人小聲的又說了幾句折霜的事跡,什麼能當麵說太子的不是(雖然隻是說的是太子穿衣不太好看),能讓皇後娘娘鬆口罰人(依舊隻是個小奴婢),但是他們依舊覺得,種種小事之下,都是她得寵的表象。
那江南少爺聽罷,就感慨了一句,“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見她一麵。”
正說著,就見對麵的夫人和姑娘們突然站起來,一個個的,都朝著門口看去。
“這是怎麼了?”
“是誰來了嗎?”
……
“她怎麼來了?”威遠侯夫人歡喜,“我上回讓她去我家裡賞花她都沒有去。”
沐國公夫人也驚訝,“我也沒想著她會來,上回平寧侯家孫子的滿月酒她就沒有去,說是建書院太忙了。”
兩人攜手站在一處,遠遠的就瞧見三個女子過來了。為首的一人目光璀璨如星,眉眼彎彎如月,行走之間,自帶一股灑脫,她身後的女子則是個溫婉的,十足的和氣,再後麵則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顧盼生輝。
威遠侯夫人大喜,“哎喲喲,你家裡今日是真喜氣,我是借了你的光,竟然一天見著了三個人。”
她招手,“阿霜,彎彎,琴之,這邊來。”
折霜便笑盈盈的一邊跟其他夫人姑娘們打招呼,一邊過去,給沐國公夫人行了禮,這才跟威遠侯夫人道:“我就知道嬸娘肯定在。”
威遠侯夫人笑著罵她,“說的我好像四處都願意去蹭吃蹭喝,我的名聲可經不住你如此的詆毀。”
又將陸琴之摟進懷裡,道:“琴之,你可有段日子沒有去我那裡吃茶了,怎麼,即便是不願意見我家那小子,怎麼連嬸娘也不願意去見了?”
陸琴之笑起來,“我就是太忙了,跟著阿霜姐姐一起籌辦書院呢。”
這倒是大事。說到書院,就連沐國公夫人也敬佩起來,“你要是能做成,那便是天下第一座女子書院,值得流傳千古的。”
折霜就跟她說了會來教書的先生,都是天下的明儒,有男有女,不過男子都是老人了,倒是沒什麼忌諱的。
蘇彎彎在邊上聽著,笑盈盈的道:“是,每一次來讀書的學生和先生們在學成之後,便要刻上名字在石碑上,這般一來,人人都能流傳千古。”
哎喲,這是好事。威遠侯夫人爽利,直接道:“如今咱們能在族譜上留名的也不過少數,還都沒有全名留。不是這個氏便是那個氏的。如今有個地方能留下自己的全名,我都想進去讀書。”
蘇彎彎便挽著她的手,“嬸娘,您是不能去做學生了,可你會武啊,不如進來做個教導姑娘們騎射的教書先生,那便是極好的。”
威遠侯夫人立即道:“你說這話,我可經不住誘,便要答應的。”
折霜就笑起來,“是,是,我們也是來特意誘你的。”
威遠侯夫人便覺得這話好聽,然後覺得此處不宜說此話,便問沐國公夫人,“怎麼——那幾位小將軍還沒有出來呢?”
沐國公夫人就道:“你耐心些,我剛剛與其他人說的時候,你又去後院了,自然不知——剛剛陛下遣人來了,正在前院呢,應當是給他們授官。”
威遠侯夫人剛剛是去如廁了,聞言點頭,“陛下也是會挑日子。”
這般一來,足以見陛下對他們的重視,夫人們哪裡還有不放心的。
話剛說完,就見沐國公帶著大概七八個男子走了進來,為首的男子……威遠侯夫人不自覺坐直了,嘴裡小聲的叫喚了一句:“我的個天爺!這世上真有如此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