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珠繩(2 / 2)

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然而,祿公公卻打了個哈哈,道∶五殿下莫要心急,陛下自有安遊“

不一會兒,禦醫便當真端了碗來。諸人之中並無醫者,自然也不知是何藥。但祿公公連聲催促,眾人隻得飲了。

第一秋端著這碗藥,心中不祥之感甚重。但眾人皆出身尊貴,平生不曾受挫。他們習慣了聽從皇命。是以猶豫再三,他仍是飲了這一碗藥。

藥很苦,入喉之時他心裡卻轉過一個念頭——不知道今天趕不趕得及過去見她。

苦藥入腹,不過片刻,一眾皇子皇女便頭腦一昏,失去了意識。祿公公看看等候在一邊的禦醫們,道∶開始吧。

圓融塔外,鮑武等了許久,仍不見第一秋出來。

眼見天色漸晚,他想找個人問問,然而塔外隻有守衛,能問出什麼?他轉來轉去,最後實在無法,隻得自己返回司天監。

司天監。

李祿也還在等,見他回來,不由問∶監正沒有同你一起回來?

他和鮑武年長第一秋許多,因第一秋年紀輕輕便執掌司天監,二人難免如長輩一般,對他更關心一些。

鮑武搔了搔頭,也是不解,說∶監正進了塔便沒再出來。可能是陛下留下他用晚膳了。畢竟圍捕虺蛇,他立下大功,難道還有人為難不成?

李祿一想,也是這個理。二人便沒再細究。

可第一秋這一去,便是五天不見蹤影。

李祿著了急,三番五次派人打聽。他在宮中人緣甚好,平素打聽個什麼消息也都方便。唯獨這一次,半點消息沒有。

但他也得知,和第一秋一樣了無音訊的,還有其他的皇子皇女。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知道。

第一秋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狹窄的小床上。他動了動手,發現手腕上竟然還縛著索鏈!自己竟然是被囚在此處?

他想要坐起來,然而連頸間也有鐵環將他牢牢困在刑床上。

誰在外麵?第一秋開口,聲音又乾又澀。但隨著他這一句話,外麵立刻有人進來。那人走到刑床邊,低頭俯視他。正是禦醫院的醫正裘聖白。

他湊上前來,問∶監正可有不適?第一秋吃力地活動雙手;放開我!

裘聖白伸出一隻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問∶監正請看,這是什麼?第一秋彆過臉,一種狂躁的情緒瞬間湧上來。他怒道∶放開我!

裘聖白隻得退開些許,說∶待監正冷靜些,微臣再來。

說完,他轉身出了這方小小的囚室。外麵,祿公公小聲問∶裘太醫,如何?裘聖白道∶目前看來神智清醒,隻是略有躁氣。十六殿下如何了?祿公公歎了一口氣,小聲說∶就在方才…….已經咽氣了。裘聖白沉默許久,說∶監正的藥,為他再加重些。祿公公連忙吩咐手下內侍去做。

囚室裡,第一秋心中躁鬱,但他強忍著沒有呼喊掙紮。他從四歲開始沉迷鑄器,性情早已如同他的雙手一樣穩定。他忍著胸腹的煩悶,說∶裘太醫。

裘聖白一愣,忙道∶監正?

第一秋深吸一口氣,說∶到底發生了何事,事到如今,我總能知曉一二罷?

裘聖白目帶憐憫,半晌才又進到囚室。他跪坐在刑床邊,說∶監正莫問了。如今您身體如何?

第一秋認真感知,說∶心浮氣躁,全身痛癢。

裘聖白忙將他的話記錄在醫案上,然後道∶監正莫要心急,隻是試了些藥,您要在這裡住上些時日。仿佛是怕他情緒崩潰,他說,這幾日時光可能閒些。監正若是喜歡什麼,下官可以派人為監正取來。若有消遣之物,想來這裡的日子不會太難熬。

第一秋盯著他,半天說∶我從你的眼睛裡,看見我臉上長滿蛇鱗。裘聖白愣住,而後沉默。第一秋說∶陛下用我們,試驗虺蛇之毒,對不對?

他言語十分冷靜,裘聖白隻得說∶監正應該少思慮,多寬心。他避而不答,卻已經是答案。第一秋說∶替我將頸間鎖鏈解開,我要坐起來。

裘聖白十分為難,半天說∶殿下如今狀況不佳,還是不要看得好。

第一秋說∶解開。

裘聖白無奈,隻得吩咐祿公公∶那就為監正解開頸間枷鎖,隻禁錮四肢即可。

祿公公答應一聲,果是上前,依他所言,解開枷鎖。第一秋得以坐起身來,他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幾乎是第一眼,他就明白裘聖白為何要將他死死鎖在刑床上。

———-隻為了不讓他看見自己現在的樣子。

他的雙手布滿了淡青色的細鱗,鱗片剛剛生長,所以雜亂無章。看上去密密麻麻,豈止是令人生畏?

簡直是驚怖欲絕!

而他全身無比痛癢,顯然,那些蛇鱗還在他全身各處生長。這種恐怖和怪異,讓人想要扒掉自己這身皮。裘聖白見他眼神,目露不忍——一眾皇子皇女之中,這位八十六皇子待人和善,手藝更是巧奪天工。

本應是一代巨匠,做錯了什麼要受如此苦楚?

惜才之心,令他願意在此多花功夫。他寬感道∶監正莫要驚慌。待身體適應,說不定情況會好上許多。

說不定?第一秋反問他。

裘聖白低下頭,好半天,道∶監正,恕下官無能。藥性並不能全然把控。第一秋明白了。他說∶陛下抓捕虺蛇,是為了研究長生之術。所以,以我等試藥?裘聖白不敢再說下去,隻是道∶總之,監正一定要保重自己。微臣每日都守在此處,監正有事,大可吩咐。說完,他退出囚室,關上了房門。

柵欄外的光透進來,令這裡並不那麼昏暗。

第一秋吃力地坐起身來,他的手、腳都已經布滿蛇鱗。他將臉湊過去,用指腹摸索,果然,摸到微涼的、淩亂的細鱗。

自己變成了什麼?

他不知道。外麵有人抬著一具屍體經過,屍體上蓋著白布。隻有垂落在外的一隻手,已經腫脹成了暗紫色。而手背上,細密的蛇鱗清晰可見。

第一秋睜大眼睛,看著內侍冷漠地將人抬走。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他哪個兄弟或者姐妹。

不知哪個囚室裡,傳來嘶啞的叫聲。聲音很尖利,卻聽不清內容。隨著這一聲哭叫,整個囚室像是突然被驚醒,響起無數的哭嚎。

如同地獄。

第一秋沉默地坐在刑床上,雙手死死握住黑色的鎖鏈。他壓製著自己狂亂的情緒。

祿公公於心不忍,第一秋年紀雖輕,但待人和善,一雙手又靈巧無比。宮裡許多人受過他的好處,自然也念著他的好處。

——-說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他上前問∶監正需要什麼,老奴為您捎來。

第一秋茫然了片刻,最後說∶白色冰絲,紅色珊瑚珠。他低下頭,看看自己布滿鱗片,顫抖不止的手,許久說∶勾花的銀針。

若是平時,他大抵不用此物。但現在……不用怕是不行了。祿公公隻得道∶好。老奴這就派人為監正取來。

他做事利索,東西也很快送到了。

第一秋坐在冰冷壓抑的囚室裡,用勾針編織著珠繩。

他雙手腫脹顫抖,痛癢難耐,其上的蛇鱗細密堅硬,早不複往日靈活。他隻能用勾針,緩慢而艱難地編織那些珠繩。

五百條珠繩,他答應了,便不想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