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麵對著麵, 兼竹沒有說話,嘴角輕輕挑起。
懷妄下垂的睫毛顫了顫,似乎有些緊張。他看著兼竹, 後者眸光清亮,前方一朵飛絮自他眼前飄過。
接著,兼竹開口說, “我是仙尊的人。”
懷妄的呼吸急促了兩下,又聽他繼續說, “仙尊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自然也是什麼意思。”
懷妄這才反應過來兼竹在說什麼。那句話他說出口時必然不僅僅是為了解圍, 但在兼竹看來大概隻是說辭罷了。他怔了怔, 所以……
兼竹說完笑了一下,徑自加速跟上了前麵幾人,留懷妄一人在後麵慢慢琢磨。
…
一行人很快到了紫談家。
兼竹在門口敲了敲院門,開門的是正是紫談。她見兼竹去而複返, 身旁還跟著王儲, 不由驚訝,“殿下?”
她視線一轉又看見後麵的懷妄,以及多出來的兩個陌生人,是真陌生“人”——衣擺下的雙足明晃晃地顯示著他們人修的身份。紫談問,“這是發生什麼了。”
念邏道, “我聽王妃……”他剛一開口就被兼竹投來的目光截斷, 隻能改口,“我聽阿竹說到你兄長的病情, 正好本王的客人懂些醫術, 就讓他過來瞧瞧。”
紫談受寵若驚, 忙施禮謝過眾人, 側身將他們迎進院中。
“哥——王儲殿下和貴客們來了!”
屋門又吱呀打開,紫深從裡麵走出來,他見到念邏趕緊行禮,“庶民見過殿下!”
紫深抬頭又看兼竹和懷妄也在,不由驚喜,“誒,二草兄弟!”
“……”
小小的院內靜了片刻。
佛子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縝密,看不出彆的情緒。薛見曉則在艱難地控製表情,他完全不知道在分彆的這段時間裡,那兩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尤其仙尊,是如何淪落到這種地步的。
薛見曉偷偷瞟了一眼懷妄的臉色,卻見後者似乎並沒有在意,隻垂著眼睫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麼。
紫談攢了攢額頭的細汗,趕緊請佛子進屋給人看病——她哥可能是真的病得不輕。
紫深的臥房不大,諶殊撚著佛珠走進去,念邏也跟著一塊兒。紫談站在旁邊,小小的空間略顯擁擠。
兼竹沒再跟進去,房門關上,他就和懷妄等在門外。薛見曉站在兩人對麵一起等候,外麵的院落裡隻剩他們三人。
薛見曉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裡,應該在屋裡。
兼竹看前者渾身不自在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出聲開啟話題,“傳訊裡說得太匆忙,我們分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薛見曉聞言放鬆了一點,同兼竹二人娓娓道來,“我們逃過天闕和藥宗的追捕之後,一時也不知道往哪裡去。和尚就在那兒抖機靈,說‘千山萬水不及燈下一黑’,正好本少主也想看藥宗的笑話,我倆達成共識,喬裝一番就混進了藥宗門前求醫的修士裡。”
兼竹讚歎,“那你們可真機靈。”
懷妄嘴角似乎彎了一下,薛見曉頓覺受辱。他哽了哽繼續說,“先聽我說完——謝清邈那老狗依舊說不治,最開始修士們還在苦苦懇求,一直到五六天之後,情況發生了轉變。”
說到這裡,薛見曉語氣沉下來,“修士中忽然有人發了瘋似的撕咬同伴,先前埋下的恐慌在這一刻爆發,一時間發瘋的、沒發瘋的都開始自相殘殺。”
他麵上帶了分厭惡,“嘖,也跟瘋子差不多了。”
“同類相殘,並不罕見。”兼竹揣起的袖袍隨風飄了飄。
“但親身經曆還是很衝擊。”薛見曉說,“當時傷亡不斷擴大,就連藥宗弟子都被波及。我跟和尚一度以為大家要一起完蛋了,結果過了幾天,發瘋的人又好了。”
“好了?”
“也不算是好了,隻是暫時平複下來,看上去和常人無異。但這些人全都墮了魔,不知道下次爆發是什麼時候。”
他話落,兼竹沉默了會兒。懷妄問,“剩下的人呢。”
他說“剩下的人”就是指還沒有發病墮魔的人。薛見曉說,“謝清邈好像是妥協了,畢竟一群人就在家門口,藥宗首當其衝,他將剩下那些人叫進去說是同意醫治。”
兼竹問,“他親自出麵說的?”
薛見曉搖頭,“傳訊弟子說的。”
懷妄淡淡插話,“接進去之後到底是什麼樣,外界也無從得知。”
薛見曉心頭一跳,頓時啞然,按照謝清邈那脾性確實什麼都說不準。
氣氛驀地變得沉重,三人一時間誰都沒再開口。
在這樣相對無言的嚴肅氛圍中,兼竹忽然問,“你們怎麼會被追殺,謝清邈認出你們來了?”
“當然不是,那狗比怎麼會出宗門?”薛見曉嗤了一聲,“是藥宗弟子認出我們來的。”
兼竹蹙眉:就算薛見曉的偽裝技術不甚高明,以佛子的修為也不至於被區區一介弟子發現。
他狐疑,“你們做了什麼?”
“我們什麼都沒做啊。”薛見曉說,“喔,不過藥宗弟子過來接人進宗的時候,本少主氣不過,說了句‘謝清邈是狗吧?‘,佛子說‘是啊’。然後我們就被認出來了。”
兼竹,“……”
懷妄,“……”
兼竹覺得他兩人這馬掉得不冤枉。
·
對往事追溯告一段落。
佛子他們還在屋裡沒出來,薛見曉閒得沒事,目光落在了兼竹的大尾巴上。
他饒有興趣地伸手過來想戳一下,“你這個尾巴,看著挺彈牙。”
兼竹後遺症還沒好,身形猛地緊繃,“你彆……”
話沒說完,一道勁風從旁邊掃過來,巨大的銀色魚尾將薛見曉躁動的手一下蕩開。
薛見曉嚇得往後跳開幾步,懷妄聲音冷淡,“彆亂碰。”
兼竹好笑地看著他,尾巴在地麵上輕輕拍了一下。
薛見曉,“不碰了不碰了。”
兼竹安慰他,“彆在意,他這幾天心情不好,每個月總有這麼幾天,我們要包容他。”
懷妄,“……”
三人說話間,旁邊的屋門吱呀一聲推開。
諶殊、念邏和紫談走出來。兼竹看向諶殊,“情況怎麼樣?”
“阿彌陀佛,和外麵一樣,但又不完全一樣。”
“……”兼竹雲裡霧裡,虛心求教,“佛子能否說句人話?”
薛見曉麻木,“這段時間我都是這麼過來的。”
光澤釉亮的念珠一顆顆撥過,諶殊道,“去外麵細說。”
一旁的屋門口還站著紫談,她忐忑不安,“請問我兄長的情況是不是不太好?”
“施主放心,貧僧隻是走訪病情,紫深施主恢複得尚可。”
紫談鬆了口氣。安撫下她,一行人離開院落。
外麵山坡上雲絮般的花種揚揚撒撒,兼竹看佛子走在前麵,寬大的僧袍被風吹起,背影有一瞬看著竟像是隨時要羽化。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拉回兼竹的注意力。諶殊轉過頭來,“此病與我們遇到的出自同源,有很多相似之處,但治愈手法不一樣。”
他笑眯眯地看向念邏,“還得請殿下告知具體情況。”
“喔。”念邏便又講了一遍,他的描述同先前告訴兼竹、懷妄的一樣,鮫人族“風寒”大規模爆發時,是宮中醫師及時研製出藥劑援治民間,才控製住病情。
待他說完,諶殊若有所思,“果然如此。”
…
眼下的事態急需一個突破口。
幾人商量一番,念邏說要回宮稟報鮫人王。兼竹說,“既然我們族中有可以抑製病發的藥劑,不如向吾王請示帶去外界治愈三界中人。”
念邏高興道,“你要同本王一起回宮?”
懷妄出聲,加強重複,“帶去外界。”
念邏蔫噠噠,“喔。”
兼竹和念邏要回宮。懷妄現在還披著馬甲不能同行,兼竹便傳音給他:宮裡再見。
他說完轉頭跟著念邏要走,懷妄下意識伸手拉住他。兼竹回頭,看了眼他兩人的手,又笑著抬眼看向懷妄,“兄長這是做什麼,這麼粘人?”
懷妄一下把手鬆開。
薛見曉,“……”嘖。
兼竹又同薛見曉和諶殊點點頭,“在宮外等我。”
言罷便跟著念邏朝王宮的方向飛去了。
·
回宮路上四下無人,兼竹身側,念邏頻頻轉頭,欲言又止。
少年王儲的魚鱗金光燦燦,轉來轉去間晃得兼竹眼花繚亂,他忍不住開口,“殿下有話直說。”
念邏歎了口氣,“唉……這會兒沒有旁人,你同本王說說,你是真心要跟了仙尊,還是迫於淫威,他威脅你了?”
“殿下怎麼這樣想呢?”兼竹替懷妄正名,“仙尊是個正經人。”
坐懷不亂,相當正經。
念邏哽了一下,又說,“你彆把人想得太好了,我們鮫人族不大,你又這麼宅,沒見過多少人。你不要覺得是仙尊那就一定很好……” 他說著又小聲嘀咕了一句,“雖然確實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