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妄追身而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眼前的一幕逐漸和蒹山的過往重疊,他心頭雷動如鼓,又隱隱被一隻手拽緊了神經。
頓了頓,他還是抬步向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走去。
兼竹澆水的動作停下,將木勺隨手擱在一旁,轉頭看向停在自己跟前一言不發的懷妄。
“前夫有何指教?”
那淺色的薄唇動了動,懷妄胸口起伏了幾下,最後吐出兩個字,“沒有。”
“沒有就算了。”兼竹說完又轉回去。黑羊正好拱到了他的腳下,抬起腦袋蹭了蹭兼竹的腿。兼竹彎腰將它抱起來,搓了搓黑羊渾身細軟的毛發抬步就要離開。
一隻手將他攔下,“去哪兒?”
“回屋。”
“帶著它做什麼?”
兼竹本來隻是抱著羊隨便搓搓,沒想彆的。但在對上懷妄緊張的目光時忽然又笑了,“你覺得呢?”
那道身影乾脆一橫擋在他麵前不讓他走。
懷妄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定然是幼稚又任性。可一向控製得當的情緒在麵對兼竹時,就如散沙潰散,再不受他控製。
他有點慌:兼竹抱著黑羊回屋做什麼,是又想進入幻境裡?在幻境裡重溫他們的過往,和幻境裡的“自己”甜甜蜜蜜。
是不是有了幻境,現實中的自己也就可有可無了?就算真的分手也沒關係。
懷妄發出乾巴巴的聲音,“幻境都是假的。”
兼竹抱著黑羊深以為然,“流水的幻境,鐵打的前夫。”
懷妄,“……”
兩人在花圃前相對僵持了會兒,兼竹忽然將黑羊往懷妄胳膊往裡一放。懷妄下意識伸手接過來,黑羊離了原來的主人還有點驚慌,四隻蹄子一蹬一蹬的。
懷妄抱羊的動作稍顯淩亂,目光卻依舊落在兼竹身上,好似疑惑他此舉的意義。
兼竹說,“抱好。”
他說完轉身朝崖邊走去。懷妄抱著撲騰的黑羊跟上去,“你要去哪兒?”
“離家出走。”
身後的腳步一停。接著加大步伐邁上來越過了自己,轉身站到麵前,“彆鬨。”
兼竹眯著眼看向懷妄,仿佛在說“到底是誰在鬨”。懷妄話頭一哽,又放軟了聲音,“彆去,外麵不安全。”
唇角微微挑起,“不安全?”
不等懷妄接著說下去,兼竹便飛身而起。他轉頭止住想要跟上來的懷妄,“不準跟來。”
懷妄停下。
兼竹又對上他蠢蠢欲動的靈力,“神識也不準跟來。”
懷妄,“……”
“否則我就不是生氣這麼簡單了。”兼竹說完微微一笑,“桀桀桀桀桀。”
懷妄,“………”
一道流光飛速逝去,兼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席鶴台上隻剩懷妄獨自站著,崖風卷起他身後的長發和輕盈的外袍。
良久,台上傳來輕輕的一聲,“咩~”
·
兼竹離開蒼山後沒有去往彆處,而是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渭都城附近的小村莊,每年他和懷妄放河燈都要租借的院落。
兼竹同驚喜的荊嬸打過招呼,便走進院落裡那間屋中,收拾一番準備住下。
這個村莊平日鮮有外來的客人,眼下不是什麼重大節慶日,除他以外更無來客。
院子裡清靜,專門用來租賃的客房收拾得乾乾淨淨。
兼竹抱出自己隨行的床鋪重新鋪了床榻,又去院中石桌邊架著茶壺,悠然地烹著清茶。
他靠在椅子上,閉眼聽著沸水煮開的“咕嘟”聲。此刻已過黃昏,天色昏暗,田埂外的夜風穿過低矮的院牆迎麵吹來,煞是宜人。
他正闔目休息,院門口便傳來一聲動響。
兼竹睜眼時便看一襲銀衫的懷妄走進院門口。他眉峰微挑,“不是說過不讓你跟來。”
懷妄腳步未停,走到他跟前俯身下來,“彆生氣了。”
兼竹仰在椅背上懶懶地看著他。昏暗的夜色模糊了對方俊美深邃的輪廓,銀白的鬢發隨著後者彎腰的動作垂下,有幾縷落在兼竹身前。
“我說過,你若跟來,我就不是生氣這麼簡單了。”
那隻骨節分明的手牽住了他,“隨你打罵。”
兼竹定定地看著上方的人,幾息後他笑了笑,“把茶給我倒上。”
懷妄應了一聲,鬆開他的手將一旁烹好的熱茶替他倒上,又端到他跟前。兼竹接過茶杯,垂眼看著清澈的茶湯,他用靈力將水溫一降,接著抿唇喝了一口,又將茶杯擱在一旁。
“到飯點了。”
“嗯。”
兼竹提醒,“你是不是該去做飯了?”
懷妄頓了一下,“今天不做飯好不好?”
“為什麼不做?”兼竹轉向他。
懷妄就靠過來,“先前惹你生氣,這會兒想多陪陪你。”
兼竹勾了勾嘴角應下一聲,便沒再叫他去做飯。他由著懷妄靠在自己身旁,兩人一起看向夜幕中漸漸浮出的繁星。
…
隔了會兒,夜色漸深。
田埂外一陣蛙鳴,村莊裡人聲歇了下來。隻偶爾聽得隔了幾道院牆外,婦人哄小孩的聲音。
兼竹起身,“回去吧。”
“好。”
兩人轉身回了屋裡,屋門自身後“哐當”關上,不大的空間內僅剩他二人。
兼竹幾步走到榻前掀開了床被,背後很快貼上一道身影。他動作停下微微側頭,“你想一起上榻?”
一隻手握在他的腰側,懷妄偏頭而來,低聲道,“我們不是一直這樣。”
兼竹便輕笑一聲,“倒也是。”
然而他並沒有翻身上榻,隻是轉過身來麵對著懷妄。桌上的燭火晃動著,映在他姣好的麵容上。
細長的睫毛輕輕扇動,像把小扇子撓得人心癢。
一隻手拉在了懷妄的衣襟上,兼竹將他往跟前拉近了點,微微仰頭。懷妄便順勢低頭下來,搭在他腰側的手滑至身後,向上扶住他的背心。
兼竹一手搭在他衣襟前,另一隻手則落到自己的衣帶上,“刺啦”一聲衣帶滑落,像是無聲地表明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懷妄。”兼竹叫了他一聲。
意念一動,屋中的燭火被咻地熄滅,接著他攥緊了懷妄的衣襟,閉上眼。
懷妄眼底顏色一暗,覆在他背後的手微微收緊,俯身而下,眼看還有一指節距離唇瓣就要碰上。
黑暗之中,兼竹卻倏地睜開了雙眼!
解開衣帶的那隻手順勢一滑,握上一柄細長的劍鞘。
嗤……細微的聲響在黑暗中顯得突兀。
旖旎的氣氛刹那間被打破,對麵的人不敢置信般地睜開了眼,看向貫穿自己胸口的那柄長鞘,分明是蓄勢已久。
“你……”他飛快地想要撤身,但拽在自己衣襟上的手卻牢靠地不容他退卻半分。
兼竹抬眼一笑,眼底清明冷冽。
與此同時,“轟——”一聲巨響!熾烈的心火衝破雕窗卷入屋內,將前者瞬間包裹。
窗外,一道銀色的身影映著月光。
外袍在身後翩翻,淺色的瞳底燃起比那赤焰更烈的火光。
兼竹側頭,此番笑意真切,“懷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