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紗一行人擁著楊幺兒抵達養心殿後寢宮的時候,剛剛好是酉時。
門外的大宮女板著臉擋住了春紗等人:“楊姑娘留下,你們可以回去了。”
夏月樂得清閒,當即便福了福身,拉著春紗走了,隻留下茫然的楊幺兒。
大宮女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頭些許妒意:“姑娘隨我來。”
楊幺兒跟著她往裡走,那天聞見的那股香氣又鑽進了鼻子裡。和從前家裡的味道很像……好像是藥的香……
楊幺兒抽了抽鼻子,感覺到了一股彆樣的親切。
大宮女突然頓住了腳步,她抬頭小心地朝榻上望去,柔聲道:“皇上,楊姑娘到了。”
楊幺兒便也順著方向,朝那榻上望去。
那兒坐了個人,身形修長挺拔。
比她要高!
隻是室內燈火搖晃,這人的麵容瞧不大真切。隻隱約覺得他好像很白。
像她睡的那間屋子裡,帷帳上掛著的玉的顏色。
楊幺兒有些怕他,就好像從骨子裡,見到天敵一樣的怕。
她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還往後退了半步。
隻是還沒等她再退上兩步,身後一股力道襲來,大宮女將她往地麵一按,道:“楊姑娘見了皇上,怎麼不懂得行禮?”
楊幺兒毫無防備,就這麼被她推搡在了地上,膝蓋磕出清脆一聲響,眼淚登時便湧了出來,嘴裡也跟著發出了低低的抽氣聲。
大宮女也嚇了一跳,沒想到楊幺兒一推就跌下去了。她麵色尷尬,局促地伸手便要去扶楊幺兒:“姑娘行過禮了,便快起來罷。”
楊幺兒跌跌撞撞地被扶起來,立在那裡卻一副站不穩的模樣,於是襯得她更像個小可憐了。
大宮女額上滲出了冷汗。她有些後悔自己過於輕慢,不將楊姑娘放在眼裡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莽撞推搡那一把。
這時,蕭弋終於出了聲:“扶她過來。”
“是。”大宮女額上冷汗更多,她死死低著頭,扶住楊幺兒的手,將她往前帶。
這一觸手,大宮女腦中便不自覺地掠過了一個念頭——她的手腕真細!
越走越近。
楊幺兒不自覺地咬住了下唇,她再度看向那榻上的人,目光怯怯。
榻上人的相貌,這才完整無遺漏地落入了楊幺兒的眼底。
這是個好看的人。
他年紀比我小。
楊幺兒懵懵懂懂地想,隨後目光便緊緊黏在了蕭弋的麵龐上,挪也挪不開,像是看得入了神似的。
楊幺兒在瞧蕭弋的時候,蕭弋也在打量她。
她穿了身檀色襖裙,淺淡的紅將她整個裹起來,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漂亮又稚氣。
她怎麼又梳了雙環髻?
梳得還沒那日好。
這一路走過來,發髻都散了,發絲耷拉下來,落在她的兩頰旁,顯得狼狽又可憐。
啊,她還哭了,一雙眸子浸得水汪汪的,亮得像是兩顆黑寶石。
她臉上的妝都被眼淚暈開了,也不知是誰給她上的妝,這會兒糊作一團,像個唱戲的小童。
她呆呆地站在那裡,就和那天看見的影子一樣,顯得單薄極了。
她和蕭弋想象中的模樣全然不同。
他以為自己見到的,會是一個錦衣華服上身,也無法掩住粗鄙鄉野之氣的女子。那女子也許長得還算漂亮,但上過妝後,怕也隻是豔俗不堪的。更不要說還是個癡傻兒,也許流了鼻涕涎水都不曉得擦去……
可麵前的少女,形容雖狼狽,卻掩不住清麗動人。
她看上去太可憐了。
可憐得讓人都幾乎忍不住心生憐惜。
“坐。”蕭弋開口道。
那大宮女忙扶著楊幺兒道:“姑娘請坐吧。”
榻邊就放了一隻錦凳。
但還不等小太監將凳子取來,楊幺兒便模樣乖順地就這麼坐在了地上。
她仰起頭,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蕭弋。
這個人好看。
真好看。
比窗外飛過的鳥兒要有趣多得多得多……
一時間,室內靜寂,眾人都不敢發一言。
這楊姑娘不僅傻,還是個膽大的啊。
往常,誰人敢盯著皇上這樣打量?這位雖是少年皇帝,但這養心殿中的人,沒有一人是不畏其威嚴的。
就在這時候,蕭弋突然伸出了手,他勾住了楊幺兒腦袋上頂著的雙環髻,拽了下。
自然是拽不起來的。
楊幺兒似乎也不覺疼,隻是她眨了眨眼,又一顆淚珠從眼底滾落,可憐巴巴,又楚楚動人。
“起來坐,坐這裡。”蕭弋收回手,指了指榻旁的腳踏。
這張紫檀木雕花漆心榻很是寬闊,光腳踏都能豎著躺下一個人,要容下一個楊幺兒自然輕鬆得很。
但旁邊的宮人們卻頗為驚訝。
他們都以為皇上會不喜這位楊姑娘,親近是必然不會有的,能賞她一個位子,讓她在這室內坐上一晚,都是恩典了。
誰曉得……皇上竟然邀她在身邊坐下。
而更令他們驚訝的是——
這楊姑娘動也不動,隻盯著皇上出神。
果然是個傻子。
蕭弋也沒有要強求的意思,他淡淡道:“取水來,給她擦擦臉。”
“是。”兩個小宮女忙退了下去。
之後楊幺兒便一直沒開口,她盯著蕭弋,像是在瞧什麼寶藏一般,津津有味極了,一雙黑眸越發明亮。
蕭弋便也坐在那裡,任由她打量。
他見過無數的目光,或畏懼或鄙夷,或貪婪或悲憫……但獨獨沒見過這樣的。乾淨純粹,像是雨後洗過的天穹,不含一絲雜質。
“皇上,水來了。”小宮女在一丈遠的地方站定,手中托舉著銅盆,並不敢擅自往前行。
“去吧。”
“是。”小宮女這才走到了楊幺兒的身邊,將銅盆放下,而後跪在地上,仔細為楊幺兒擦臉。
楊幺兒便也乖乖由她擦,隻是依舊仰著頭瞧蕭弋,目光都不帶挪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