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泓聞言,放下手中酒杯,朝靜寧巷的方向望去。
楊宅門內,節案已經設好,隻是案前空蕩蕩,沒有人跪迎。
楊幺兒這會兒便站在柱子後頭,盯著中門,神色茫然不解。她身旁還陪著李家老夫人,李家媳婦們,還有李家姑娘……若非這裡塞不下太多的人,他們恨不得全都來蹭個喜氣、蹭個貴氣才好。
李家年紀小一些的姑娘,訥訥出聲:“……那邊不用站人麼?”
“不用。”她的娘親拍了她一下。
“那……那既然沒有人,為何還要行這樣的禮?”
李老夫人回過頭來,冷冷斥責與她:“胡說什麼?”說罷,李老夫人動作誇張地一拜道:“納采、大征,必不可少。如此可見皇上對姑娘的重視。”
說罷,李老夫人便朝楊幺兒的方向,臉上的褶子皮兒一擠,笑道:“正顯姑娘的身份貴重呢。”
若是連禮都行不全。
那方才會淪為笑話。
正如李老夫人所言,儘管那案前無人跪迎,但正副使與內務府官員,全然不顧,他們神色肅穆,命人將采禮一一放下,然後正經地授了禮,哪怕他們對麵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如此一步一步做完了,他們方才回宮複命。
旁人都心情激蕩,唯獨楊幺兒仍舊懵懵懂懂,就當看了一場猴把戲似的。
李老夫人湊近前去,低聲道:“宮裡何時來辦納彩宴?姑娘若有用得著的地方,隻管使喚咱們府上的人。”
“且等宮中的消息罷。”劉嬤嬤道。
“是,是。”李老夫人應聲,心底卻已經琢磨開了,想著回去就開始做準備,要讓李家上下都跟著動起來才好。
楊幺兒擠在人群中間,覺得有些悶。
蓮桂十分會瞧眼色,見狀便將楊幺兒扶走了。
其他人也不敢追上去,隻在後麵道:“姑娘好生歇息,姑娘慢行……”場麵倒也十分有趣。
蓮桂扶著楊幺兒去了書房。
楊幺兒坐在椅子上,呆坐了會兒,突地轉頭問蓮桂:“那是,什麼?”
這還是她頭一回主動同蓮桂說話,蓮桂登時受寵若驚得緊,忙道:“姑娘曉得納采禮嗎?”
楊幺兒搖頭。
“便是成婚前要做的一樁事。”
楊幺兒喃喃複述:“成婚?”
蓮桂道:“便是姑娘要嫁人了。”
楊幺兒心下隱隱是明白的,她知曉娘將她送到李府,是要讓她去嫁人的。可是嫁什麼人,怎麼嫁人,她是一概不知的。
到了這時,楊幺兒那點記憶才又被勾了出來。
是。
她是來嫁人的。
楊幺兒眨了眨眼,胸口卻有些悶悶的。
她瞧了瞧麵前的紙、墨,連字也不想寫了。
蓮桂見她皺著眉,麵色微微泛白,似是難受得緊,便趕緊將人扶著在小榻上躺下了。
楊幺兒攥著懷裡的薄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睡著,她便做了個夢。
院子隔壁掛了燈籠。
她聽見了敲鑼聲,娘說那是隔壁娶妻了……
過呀過呀過了幾日,隔壁就傳來了隱隱的哭聲。
楊幺兒是記得一些些的,她坐在板凳上,圍牆上爬過了一個女人,女人頭發散亂著,她騎在牆上,罵底下的人。
罵的話,楊幺兒隻記住了半句,是什麼“負心”“騙人”。
然後底下有人把女人拉了下去,緊跟著她就聽見了聲音,那個人把女人打哭了。
楊氏回來的時候,楊幺兒還磕磕絆絆講給了楊氏聽。
楊氏隻道:“莊稼漢子,粗手粗腳,免不了打媳婦的。”
這句話,楊幺兒當時沒大聽懂,隨後便將那一牆之隔的事,拋到了腦後,接著抬頭瞧她的鳥兒……
可楊幺兒夢著夢著,夢見一個巴掌又一個巴掌朝她落了下來。
楊幺兒呆呆受住了。
她嚶嚀一聲,眼淚便滑了下來。
蓮桂與劉嬤嬤都守在她的外間,隱約聽見了哭聲,忙起身點了燈。
劉嬤嬤打起簾子,將楊幺兒一把摟在懷中,低聲哄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楊幺兒於迷蒙中睜開了眼,眼角還掛著點淚。
“要嫁、嫁人……”楊幺兒抽噎了一下,磕磕絆絆地組織著語句:“誰、誰?”
劉嬤嬤怔了怔,隨即哭笑不得:“……這都納了彩禮了,姑娘心頭原來還不知要嫁誰呢。”
楊幺兒不出聲了,隻怔怔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就這麼瞧著她。
蓮桂笑了笑,柔聲道:“自是嫁皇上啊。”
楊幺兒頓時舒了老長一口氣。
……那興許是不會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