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鏡中,原本完整的草木房屋都在少女的一念之間而慢慢變成了如鏡破而後的碎片。
幻境所生萬物都散成細碎, 花影劍動。
劍麵從水紋漣漪之後, 慢慢恢複了最初的模樣, 有花葉斑駁的影子在上麵遊走, 而後歸於平靜。
之前綏汐走進去的那個入口, 在白光晃眼一閃後。
一隻纖細白淨的手先小心翼翼地探了出來,見沒什麼危險後這才放心地走了出來。
和之前幻境裡麵穿的那一身紅衣不一樣, 她身上還是那件淺白衣衫。
進去時候是什麼樣子, 出來時候亦然。
她還有些恍惚, 從幻境裡的虛無裡出來好一會兒,意識這才清明。
“恭喜,隻用了不到半日便破了這花影幻境。”
無塵垂眸看著綏汐。
“斷了塵緣,便是算一隻腳踏入無情道了。”
“一隻腳?”
綏汐皺了皺眉, 對無塵這個說法很是不解。
“大師,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幻境算沒破嗎?”
他搖頭,撚著佛珠的手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一下一下,無論什麼時候都十分淡然自若。
“我所說的並不是你的幻境未破, 幻境讓你斷塵緣入了無情道, 但之後的修行才是另一隻腳邁進來站穩的重中之重。”
“我懂了,大師你的意思是說我之後可能更難對不?”
無塵不置可否。
他並未立刻回答綏汐, 而是將視線落在了一旁從之前便沉默不語的容予身上。
這個時候綏汐也發現了,好像從自己出來到現在容予都未說一句。
她眨了眨眼睛, 眼神清明且疑惑地看向容予。
“師父?”
容予在聽到了綏汐的聲音後這才稍微有了些反應。
他的睫毛顫了下, 好似春風拂柳般輕柔。
但他並未開口回應, 隻抬眸看著綏汐。
那眼神深邃,沒有平日裡的溫和笑意,讓少女很是陌生。
“……師父,您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綏汐問得小心翼翼,連聲音都不自覺放輕了許多。
“他可能因為剛剛布陣施法而有些乏了。”
無塵這麼說道,不著痕跡地往容予那邊走過去。
恰好遮掩住了他看過來的眸光。
瞧不見那眸子後綏汐下意識鬆了口氣。
“那既然如此師父便去休息吧。”
她壓下心悸,並未多想什麼。
“這裡有無塵大師在,我有什麼不明白的問他就好了,您不用擔心。”
“他明日便會離開。”
“這麼快?”
綏汐原以為無塵要待過一月左右,現在才過了半月。
這和最開始預計的時間差得有點兒多。
“你既已經破了幻境,入了無情道,那之後如何便不歸我管了。”
無塵並不是綏汐的師父,他隻是因為修行的道法恰好與綏汐一樣,這才被請了過來助她入無情道。
本質上容予才是她的師父。
“我剛才所說的你切莫忘記。”
“你隻算入了無情道,不可懈怠修行。”
這麼半月相處下來,無塵對綏汐還是有些感情的。
因此在臨走前他願意花些時間囑咐她幾句。
“還有……”
他話說到了一半,視線往後落。
“你扶他回去休息吧。”
“我怕他靈力紊亂,你不去扶怕是走不出一步。”
綏汐一愣。
她雖知道用花影布幻境是一件極其耗費靈力的事情,可對於容予來說這櫻花不算什麼難事。
卻不想竟會靈力也紊亂了。
她聽後連忙繞過無塵往後麵去扶容予。
“師父您沒事吧?我這麼扶您可以嗎,您會不會難受啊?”
這還是綏汐頭一次主動這般親近容予。
她不知道該怎麼扶才能避開靈力相衝之處。
靈力紊亂時候,全身會被靈力衝撞而感到疼痛不已,靈脈也極其容易受損。
怕不小心弄疼了容予,綏汐顯得很是小心翼翼。
她伸手將容予的手臂抬起,輕輕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在準備用另一隻手輕輕扶在容予的腰上的時候。
容予眼眸閃了閃,身體在少女碰觸的那一瞬間有明顯的僵硬。
“是,是弄疼您了嗎?”
因為掌心貼著容予的衣料,他身體的任何變化綏汐都能第一時間覺察到。
其實容予並不是因為施術所導致的靈力。
隻是布一個幻境而已,對他來說如同禦劍般簡單。
和幻境沒有任何關係。
他之所以靈力如此紊亂且周身疼痛難忍,隻是因為少女斷了塵緣。
那一瞬對他衝擊太大,他靈力失控,周身靈脈都險些斷裂。
心境不寧,靈力紊亂。
求不得愛不得,是心魔之象。
這種程度的心魔並未成型,如果容予放下執念,並不是什麼難以消減的魔障。
“……沒有。”
容予薄唇抿著,視線從綏汐走近之後便再未移開分毫。
他看著她,眼神裡有太多情緒,最後克製著自己歸於平靜。
綏汐聽後鬆了口氣,這才將容予扶著一步一步往他休息的地方走去。
少女將容予身體大半的重量都往自己身上放。
“師父,您好輕啊。”
她一邊扶著他走一邊這麼感歎道。
原本以為對方一大半重量落到自己身上她可能會受不住,走得慢些。
卻不想容予竟如此輕,輕飄飄的像是一片羽毛。
無塵在後頭聽到了綏汐的感歎後一頓。
他看向容予,而容予隻低頭看著綏汐笑了笑。
一個人即使再輕也不可能輕如鴻毛。
容予在綏汐扶著他的時候便用靈力減輕了落在少女身上的重量。
都這般疼了還想著怕壓壞了少女。
“癡兒。”
他這麼看著,直到綏汐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了視野之後。
無塵才這般輕聲歎了一句。
“……無塵大師。”
無塵話音剛落,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剛才未收回的幻境入口傳出來。
“在入口要封住之前,你可以先讓我出來嗎?”
“……”
怪不得從剛才開始他便覺得有什麼事情忘了。
原是將顧長庚給忘在幻境裡了。
無塵將快要封住的入口用靈力撥開,顧長庚瞧見縫隙足夠容納他進出後這才從裡麵走了出來。
顧長庚走出來後麵無表情地盯著無塵看了一會兒,然後低頭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無塵大師,晚輩有一件事想問你。”
“劍祖便是林深吧。”
說是問,可青年並沒有絲毫疑問語氣。
篤定得讓無塵眼皮跳了下。
“……你若覺得是那便是吧。”
“看來還真是。”
對於無塵模棱兩可的回答顧長庚敏銳得從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一向直覺很準。
這一次也是。
“之前綏師妹與我說她在入道前有個心悅之人,長得與劍祖一般無二。我當時沒有多想,可在無意之中入了這幻境才知道……”
“他們至始至終便是同一個人。”
無塵撚著佛珠,麵上不顯分毫。
“你為何如此篤定?”
“綏師妹的幻境裡麵,那林深無論是模樣還是性子都和劍祖沒有任何出入。”
“就憑這?”
顧長庚搖了搖頭。
“當然不是。畢竟這世上模樣相似,性格相同的人並不是沒有。”
他說到這裡,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是眼神。”
“在幻境時候我遠遠瞧了綏師妹一眼,林深看我的眼神讓我脊背發寒。”
“這和之前我來淩雲峰找綏師妹時候,劍祖瞧我時候一樣。”
“……那你之前為何不覺得奇怪?”
畢竟當時容予潛意識裡便對靠近綏師妹的異性有些敵意,顧長庚既然能夠覺察到他眼神不善,沒理由不懷疑。
被這麼問道的青年薄唇往下抿成了一條直線。
“我以為劍祖是怕我拐騙了綏師妹做道侶。”
“不想原是他想要做綏師妹的道侶。”
“……”
不愧是修劍心通明的劍修,這心倒是跟明鏡似的。
“既如此那你之後便和綏汐保持些距離。”
“為什麼?”
顧長庚皺了皺眉,對無塵突然這麼來的一句勸告很是不解。
“???你都被他這麼盯著了你還問我為什麼?”
無塵完全是為了顧長庚好。
他用心眼瞧過容予,偏執易生心魔。
在未放下之前,顧長庚這種鐵憨憨隻有被他當箭靶子使。
“綏師妹修的是無情道,他們已無可能為何我還不能去找綏師妹?”
無塵眼睛不瞎,從剛才浮生鏡裡自然瞧得出來顧長庚這小子對綏汐也有想法。
他聽著顧長庚這話後第一次表情管理失了控製,沒了平日裡得道高僧的模樣。
“……他們沒可能了難不成你就有?”
無塵嘴角抽了下。
上一次遇到這樣像茅坑裡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又難應付的還是絕雲寺方丈,也就是他師兄的時候。
青年搖了搖頭。
“你既明白就不要……”
“我是不知道我有沒有可能。”
顧長庚眨了眨眼睛,麵無表情地說道。
“可比起與她斷了塵緣的劍祖,我覺得我還是可以搶救一下。”
“……”
這話的確很有道理。
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你這話與我說說就好,彆被容予聽了去。”
“大師,我雖然說話直但我不傻。”
青年看到他頗為頭疼的樣子後歎了口氣。
“我知道,無論修為還是資曆,我與劍祖比起來都相差甚遠。”
顧長庚說著,手不自覺摩挲著驚寒的劍鞘。
冰冰涼涼,讓他思緒清明。
“不過都是劍修,如若有一天非要把事情擺在明麵上來說的話。
我覺得比起言語交流還是劍來得更為合適。”
他慢慢拔出驚寒,劍氣出了劍鞘,整個主殿都驟然變得寒冷如冬起來。
“因為劍修所言的一切,都在劍中了。”
“哦,我聽明白了。”
無塵良久,微微頷首做了個總結。
“你想要找死。”
“……”
……
綏汐扶著容予回屋子休息的時候的路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