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下山曆練的線路早在最開始之前便定下來了, 是桃源和劍宗的意思。
更改不了。
顧長庚在起初就知道從青霄淩雲離開往鳳山方向過去的話,一定會途徑金雲王城。
若是白羽然身份還沒有暴露, 沒有被勸離劍宗的話, 他可能並沒有這般多的顧忌。
然而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的就是沒有如果。
顧長庚倒不是怕見到白羽然,隻是終究是正邪不兩立。
儘管少女並沒有做錯什麼事情,但他如今不是禁軍統領,而是劍宗弟子。
他所做的一切,要是行差踏錯半點兒都會被放大無數。
甚至牽扯到整個青霄淩雲。
“長庚。”
女人在一旁輕聲喚了他。
和記憶裡一樣,她的聲音依舊輕輕柔柔, 很是溫柔。
就連她的容貌也沒有隨著年歲流逝有任何變化。
顧長庚比女人小不了多少, 十八入的劍宗, 如今算來也有十年的樣子了。
可眼前的女人再年輕也應該過了三十。
他想到這裡,抬眸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女人。
她麵若桃花,白皙如玉。
一截玉頸在綢緞一般的黑發之中隱約可見, 眉眼柔和, 如春水溫暖。
歲月敗美人。
可這一句話在女人的身上沒有應驗分毫,反而如酒一般, 隨著時間流逝越發香醇。
“你這孩子, 不過十年不見酒認不得我了?”
“……抱歉,我隻是沒想到十年時間裡你的容顏竟未變分毫。”
要是其他人的話可能還會說“沒什麼”之類的話敷衍應付過去, 但是顧長庚不會。
他向來心直口快,真誠不做偽。
這也是為什麼在劍心通明這道法裡, 他的修行比起旁人能夠一日千裡。
女人聽後掩著唇角笑了笑。
“你倒是比以前會說話了些。”
“不是, 我……”
“好了, 就彆拿我打趣兒了。”
她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想法,輕聲帶著點兒嗔怪意味看了顧長庚一眼。
這個時候他若再揪著這個事情不放反而失禮了。
“羽然在聽雨樓那邊等你。”
女人衣袖微動,金步搖碰撞的聲音清晰。
顧長庚對這裡並不陌生,哪怕十年過去了,這皇宮裡的大致宮殿樓閣在哪裡他還是清楚的。
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對方引到了聽雨樓附近,再往前麵一拐角走一會兒便到了。
“她很想你。你明日要走了,今日便與她多說會兒話吧。”
也不等顧長庚什麼反應,她便轉身離開了。
月白色身影縹緲,隻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顧長庚薄唇微抿,手背輕輕貼在了驚寒的劍鞘上。
冰冰涼涼的,讓他稍微平靜了些。
他拐角,往聽雨樓那邊剛過去。
一道魔氣便讓他手中的劍顫抖了起來。
驚寒大部分時候都在劍鞘裡麵,很少有這樣明顯的波動。
上一次這般時候還是向容予指教,因為靈力磅礴而讓它戰栗。
顧長庚手放在劍柄上,帶著安撫意味用靈力緩緩讓驚寒平靜下來。
“長庚師兄。”
是白羽然的聲音。
他心下一驚,抬眸順著聲音傳來的地方看了過去。
悄無聲息的,連顧長庚第一時間都沒有覺察到她的靠近。
“……白師妹。”
顧長庚將手從驚寒上放下來,他猶豫了一會兒,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的少女。
她畢竟已經不是劍宗的弟子了。
但是最終他還是沒有改口。
可能叫習慣了,也可能是沒有想到更合適的稱呼。
“我聽母妃說你們明天一早就要走。”
“嗯。”
青年微微頷首,他看著眼前的少女。
明明瞧著和以往沒什麼不一樣,可他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你身上的魔氣能夠控製了嗎?”
白羽然一愣,朝著顧長庚笑了笑。
“沒想到你還在擔心這個。”
她說著上前走了過去,伸出白皙修長的手。
“你要不要幫我看看?看看我的魔氣有沒有亂竄,或是不受控製。”
顧長庚頓了頓,最後並沒有什麼動作。
他垂眸看她,白羽然至始至終都表現的太平靜了。
和以往時候的活潑任性不一樣,明明還是笑著的,但顧長庚卻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和諧。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
“……既然你沒事了便好。”
白羽然伸出的手放在半空,她直勾勾地盯著顧長庚看了好一會兒。
“長庚師兄真厲害,沒有佛門的[心眼],卻有著佛門這般敏銳的感知。”
她說著將手輕輕放下。
衣袖有些褶皺,被白羽然用手輕輕地撫平整理。
“我的確是好了,而且再也不會受到魔氣肆意亂竄的困擾了。”
顧長庚聽後眼眸閃了閃。
“你找到了壓製萬魔之氣的方法?”
他並不是不關心白羽然,但是在聽了對方的話後更多的是驚訝和好奇。
這萬魔之氣能夠壓製得住的可能當今隻有容予一人,白羽然若是有法子也不必之前打了斬魔劍的主意。
現在她又說不會受魔氣困擾了。
這讓顧長庚很是愕然。
“我已摒棄了一半人性成了魔,自然不會再受其魔氣亂竄的折磨。”
“?!”
白羽然唇角勾起,那笑容冷冽,沒有絲毫的溫度。
她看著顧長庚那樣震驚的模樣,笑得更加嘲諷和肆意。
“怎麼?我入不了道,難不成還成不了魔嗎?”
“我現在已經不是劍宗的弟子了,我選擇成為什麼應該和你們沒有什麼關係了吧?”
白羽然走過去,一步一步,將顧長庚逼到了牆角。
到退無可退的時候,顧長庚沒有再動了。
他喉結滾了滾,看著眼前陌生的少女。
“你不是她。”
顧長庚的語氣很篤定,連一絲情緒波動都沒有。
他很肯定,連一絲懷疑都沒有。
他看著眼前的少女,哪怕麵容再如何一樣 ,可骨子裡的東西卻做不了假。
他算是看著白羽然長大的,她自小嬌生慣養,養尊處優。
儘管性子任性了點兒,卻也不是這般冷血,連笑都透著寒意的人。
白羽然聽到顧長庚這話後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
“我再補充一句,你的直覺也很準。”
“不過這一次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我就是白羽然,白羽然就是我。”
他對人的情緒很敏銳,但凡有一點兒說謊隱瞞的痕跡他都能立刻看出來。
但是白羽然神色如常,眸色也沉得可怕。
“她選擇了魔,便舍了人性。”
這一下顧長庚聽明白了。
不是眼前的人不是白羽然了,而是想要為人的白羽然已經不在了,留下的——是入魔的白羽然。
青年張了張嘴,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嚨。
他想要說什麼 ,卻一個字也無法吐露。
半晌,久到白羽然以為對方不會開口說話了。
顧長庚沉聲說道。
“你雖無法入道,但你可以選擇為人。”
“……你的人性既然能夠壓製住魔性這麼多年,我想這應該才是你心之所向。”
青年說話鮮少有波瀾。
這一次也是,他眼眸清澈,好似永遠不會陷入迷惘。
清明乾淨。
白羽然沒有說話了。
連同唇角的笑容也慢慢斂了下去。
“你來之前我就在想。”
“如果你在知道了我是魔了,你會不會拔劍相向。”
“我以為你就算沒有拔劍,哪怕對我有一點兒嫌惡,我也好對你徹底死心。”
她笑了,和記憶裡那個追著他喚哥哥的少女一般無二。
沒有最開始時候的那般冷冽漠然。
“……你雖入魔但並未殺戮。”
他說的很清楚。
他並不會不明是非黑白便拔劍的。
“顧長庚。”
這還是白羽然頭一次這般連名帶姓地喚他。
顧長庚眼皮一掀,垂眸看向麵前的少女。
“你喜歡你,不是什麼兄妹的喜歡。”
“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我知道。”
顧長庚雖對這些事情遲鈍了點兒,但並不傻。
白羽然說了很多次,他雖沒有像今日這般正麵回複,卻也並未沒有放在心上。
“是啊,你修的劍心通明,心境通透,自然是什麼都知道。”
白羽然扯了扯嘴角。
“不過你知道又如何,你還不是把我當作妹妹……”
顧長庚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開口說什麼。
“行了,我也見了你一麵,也算了了心願。”
白羽然也不指望顧長庚會說些什麼甜言蜜語安撫自己。
他本就笨拙,慣不會這些。
少有的,白羽然對顧長庚下了逐客令。
青年反應過來後,便看到她果斷轉身離開了,隻留給了他一個背影。
至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的打算。
顧長庚站在原地沒有立刻離開,等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視野之後,他這才眨了眨眼。
手中的驚寒從剛才白羽然靠近的時候便一直躍躍欲出。
他用靈力壓製著,這才沒讓它出了劍鞘。
顧長庚雖沒有拔劍的打算,但劍的本能卻是無法壓製住的。
一感知到白羽然,驚寒就像是拉滿弓等待射.出的羽箭。
她現在沒有做什麼越界的事情。
但魔性很難壓製,日後也很難保證不會手染鮮血。
終究是魔,**和戾氣沒有一個能夠摒除的。
顧長庚想到這裡,垂眸看了看手掌心。
驚寒很少有這樣大的反應,寒氣逼人,連帶著他的手也跟著染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他心裡知道,該是不能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