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凱悅大酒店就看到了一架保養的非常好的黑色福特轎車。一個穿西裝三件套,戴帽子和白手套的男人站在汽車前,一看到金茱麗就趕緊上前:“大小姐,快上車吧,老爺太太肯定在家都快等急了!”
他往後張望沒看到王萬川,就詢問馬天保:“天保,王公子呢?”
馬天保:“王公子說讓我先送小姐回家。”
這時司機看到了站在後麵的祝顏舒、楊玉蟬、楊玉燕三個,三人早就看到他了,隻是不好上前打招呼。
尷尬,無比的尷尬。
祝顏舒自認什麼世麵都見過了,可哪怕當年楊虛鶴跟他的小情人也沒有今天的尷尬。
楊玉蟬友好的微笑,把求介紹的目光投向馬天保。
馬天保想開口,但做為下人,他一直以來受的教導都是在主人麵前,沒有下人說話的份。
現在金茱麗沒有開口,他當然也不能說話。
最後還是金茱麗解了圍,她披著大衣說:“馬叔,現在太晚了,我說好要送祝女士她們回家的。一會兒先送她們。“
馬貴猶豫起來,先送客人雖然沒錯,但他身為金家的司機,不能把彆人排在金大小姐前麵。
金茱麗說:“大哥也是這個意思。”
馬貴連忙說:“那好那好,小姐快上車吧!”
他打開車門,先請金茱麗坐上去,然後馬天保才領著祝顏舒、楊玉蟬與楊玉燕走過來,小聲對馬貴介紹:“爸爸,這就是楊小姐,這是楊小姐的媽媽和她的妹妹。”
馬貴遠比馬天保更能看懂臉色,他隻一眼就看到除了楊小姐之外,她的媽媽和妹妹都不算熱情友善。
這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
他暗自歎了口氣,道:“以前就聽說過楊小姐,我家犬子受你照顧了。快上車吧,外麵還是有點冷的。”
祝顏舒客氣道:“哪裡,麻煩你了。”然後就上了車,而且不給楊玉蟬再說話的時間,先把她推了進去!
馬天保自然隻能坐前麵。
幸好四位女士都不胖,後座四人也能坐得下。
跟著這一路都十分的寂靜,不管是車裡還是路上。
路上已經沒有了行人,也看不到自行車、馬車、公交車,連汽車都看不到了。
楊玉燕記得從報紙上看過到“霄禁”,好像這一項舉措總是隔上幾個月就要拉出來實行,實行了幾個月後又宣布“天下太平”,取消霄禁。
不過區彆不大。普通百姓是不會這麼晚了還在外麵逗留的,他們不想被抓進警察局。除了開汽車的,就隻剩下要討生活的了。
楊玉燕看到街邊還有一兩個買吃的東西的小攤子,停在巷子口,嫋嫋的水汽在揭開鍋蓋時衝出來,散發著魚湯與蛤蜊的香味。
蘇純鈞都是到這種小攤子上買麵條吃,鮮湯下出來的,放一兩棵青菜就鮮得很,但是也很快就餓了,因為沒有油水。
他說他就是吃這個瘦下來的。
她還不怎麼信,總是吃澱粉怎麼會瘦?
他說她不識民間饑苦,以後出去千萬彆這麼說,會被打的。
“你一天三頓點心水果不斷,吃一碗麵還要兩三個小菜去配,又是雞又是火腿的吊湯添味,跟真正吃不起飯的人不一樣。”他指著自己說,“比如我。”
然後他就總愛偷吃張媽買給她的點心和糖果。
雖然車裡靜得像墳地,楊玉燕也能自得其樂,她自己的心靈就足夠豐富,可以替自己取樂了,哪怕獨自一人時也不會寂寞無聊。
她轉著腦袋看來看去,難得坐一回汽車,自然車裡車外的景色都很值得一看。
她也不去在意為什麼在酒店還對她親熱有加的金小姐上了車反倒沉默了,說不定當時金小姐隻是不想冷場才與她說話的呢,而且就是她也覺得當時桌上祝顏舒、楊玉蟬與馬天保就可以開會了,正好是三個人,可以做最有效率的政府,其中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楊玉蟬,一個有點清楚的馬天保,和一個盤算著拉攏一邊打擊另一個的祝顏舒,材料豐富的都可以寫一出戲了。
就是她也不願意插-進-去,想必金小姐也是這樣。
車就在這樣的沉默中開到了祝家樓下,大門還留著半扇未關,這是給出去做工回來太晚的人留的門。門廊沒有燈,黑漆漆的。
樓下的店鋪已經關門了,可能是聽到汽車的響聲,啪的一聲,店裡的燈又被拉亮了,從門縫、窗戶邊能看到透出的燈光。
馬天保趕緊下車給她們開車門。
祝顏舒不想讓鄰居看到他們是坐汽車回來的,更不想讓他們看到楊玉蟬和馬天保再猜出什麼來!所以她一下車就推著楊玉蟬和楊玉燕上樓,她轉身負責寒與道彆。
“今天真是讓你們破費了。”祝顏舒說,一邊打開手提包,從裡麵掏出一疊卷好的錢,硬是塞到馬天保的手裡,緊緊握著他的手說:“孩子,今天的錢不能讓你一個人掏。聽阿姨的話,把這錢拿去趕緊還了!你還小,不能欠債知道嗎?帶著人情的債是最難還的。”
她緊緊握住馬天保的手不讓他再把錢推回來,低頭矮身對在駕駛座上的馬貴和後麵的金茱麗挨個道謝:“麻煩你們了,多謝。金小姐,多謝你送我們回來,天已經晚了,快回去吧。”
然後她就轉身提著旗袍的角,咚咚咚很快的跑上了樓梯,消失在黑暗中。
馬天保看手掌中的錢,有二十塊。剛好是他借王萬川的數額,今天晚上他在不知不覺中就被問出了一共借了多少錢。
他看著手中的錢發呆,馬貴在車裡心疼兒子,按了下喇叭:“天保,上車吧。”
馬天保似乎終於從今晚的迷夢中清醒了。
他很清楚他與楊玉蟬的愛情不會太順利。雖然在學校裡大家沒有分彆,他隻要學習好就可以受人尊敬。但在離開學校以後這就不管用了,人們不會再提起他在學校中的成績,而會看他的家庭,他的父母都是做什麼的。
他並不怨恨父母,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對他很好,對所有人都很好,勤勞誠實,沒有任何汙點!
可世人總是會用帶偏見的目光看他們,也會因此看輕他。
他特意借錢請客,想要讓今晚的見麵完美無缺,讓楊玉蟬的媽媽願意接受他。
但假的就是假的,他身上不過是披上了皇帝的新衣,人人都能一眼看出他的本來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