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燕經過蘇老師的言傳身教,罵人專揭短,哪裡疼刺哪裡,還能不帶一點臟字。她心裡十分看不起楊虛鶴的愛情,早在心底把這一對追求新式愛情的鴛鴦貶低到了極點,遇上這位看似是無關者的苑沐風便一口氣全說了出來。
一番振聾發聵的發言之後,坐在一旁的楊玉蟬與苑沐風都陷入了沉默,楊玉燕獨自驕傲。
苑沐風眼中異彩連連,心緒實難平靜,她說:“但愛情終究是令人向往的,它純潔又美好,象征著自由!哪怕在你眼中杜純雪與楊老師的愛情是不堪的,難道你就不曾向往愛情嗎?”
這番話出自苑沐風的內心深處,她正是這麼想的。
她是在杜純雪與楊老師勇敢追求愛情之後才與她成為朋友的,因為她非常敬佩杜純雪的勇氣!她渴望能從杜純雪與楊老師的感情中汲取能量,也擁有能夠抵抗殘酷的未來的勇氣與力量。
她相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愛情更強大的力量了。
論起嘴炮來,楊玉燕自信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
她說:“彆拿愛情當遮羞布!真正的愛情更加光明正大,更加美好純潔。楊虛鶴背叛家庭,見色起意,誘騙自己的女學生,這種違背師德、道德的行為無論如何都不能被稱為光明正大!”
苑沐風啞口無言。
或許報紙上會有無數人讚成楊老師勇敢追求愛情的舉動,但同樣也有許多人指責他不負責任。而且楊老師的前妻並非傳統小腳女性,相反,她受過高等教育,時尚亮麗,而且楊老師還曾經受過祝家的許多恩惠。
她不能說杜純雪在學識上比楊老師的前妻更優秀,因為杜純雪在遇上楊老師時隻是一個女中學生,她是為了考大學才拜師的,但發生了許多事後,杜純雪休學一年結婚生子,繼續學業以後也並沒能考上南京大學,隻能去日本人的學校。
所以,似乎除了更加年輕美好的肉-體,杜純雪並沒有更能戰勝楊老師前妻的優點。
但這些並不能抹消楊老師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讓苑沐風感動的是楊老師在妻子結婚生子以後,還願意出學費讓她去繼續上學,這是許多男人都做不到的,就是她以
後結婚了也不能奢望未來的夫家還會允許她繼續拋頭露麵去上學。
所以,哪怕楊老師有再多不好,她也覺得楊老師比現在的許多男人都更開明、更值得去愛。
苑沐風還想繼續辯論下去,但她已經發現了她不是楊二小姐的對手。一方麵是因為楊二小姐占據了道德至高點,由她來批評楊老師的行為,雖不敬,卻也無可指責;另一方麵,正因為她是楊老師的女兒,苑沐風隻想用感情去軟化她,無法直言厲色的責罵她。
這讓她一直處於下風。
苑沐風覺得今天大概是無法說服楊二小姐了,她說:“楊二小姐,或許你對楊老師與杜純雪的事有許多意見,今天是過年,我們可以找個機會下一次再好好討論。”
楊玉燕痛快的拒絕了她:“不用了。你要和杜純雪一樣去找一個有妻有子的大叔是你的自由,現在這種事報紙上多得很,我每天都能看到好幾例呢。我隻知道我的未來肯定跟你們不一樣就行了,我的愛情一定更加美好,更加健康,它能令我與我的愛人共同進步,讓我們都變成更好的自己。”
苑沐風真誠的說:“這也是我向往的愛情!”
楊玉燕眨著眼睛:“通過搶彆人的丈夫來實現嗎?”
苑沐風再也說不下去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更因為她對楊老師不可言述的向往讓她失去了更加理直氣壯的立場。
幸好這時楊虛鶴也被杜純雪從小房間裡拖出來了,兩人站在廚房的走道那裡,杜純雪清了清喉嚨,強撐著一臉的笑,聲音發著抖的走出來:“你們聊什麼呢?”
苑沐風正覺得站在這裡實在是越來越尷尬了,見此立刻說:“我出來倒杯水喝。”然後水也不倒就轉身又回那邊的小屋裡去了,門簾子一晃,楊玉燕剛好看到一個老媽子扶著一個小孩子坐在那裡,老媽子還伸頭往外看呢。
杜純雪看楊玉燕注意到了小屋,想起在裡麵的兒子,生怕楊二小姐注意到他,渾身寒毛直豎,連忙追著走進小屋去:“我去看看沐風,老師,你們說說話吧。”
這下客廳裡就隻剩下了父女三人。
楊虛鶴在屋裡躲了半天,終於肯走出來,他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坐下來,慈愛
的目光輪流看過楊玉燕與楊玉蟬,最終還是先對楊玉蟬說話,經驗證實,大女兒更願意給他留麵子。
楊虛鶴笑著問道:“小蟬,你是不是明年就要畢業了?有沒有想過畢業以後要做什麼?現在大家很提倡職業婦女,女性出門工作已經不是什麼稀奇事了。如果你需要介紹,我可以幫你想幾個合適你的工作。”
楊玉蟬確實一直在考慮工作的事,聞言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了聲謝:“謝謝父親。”
楊虛鶴暗自鬆了口氣,轉口看向楊玉燕,卻不說話,隻是用眼神暗示楊玉蟬,要叫楊玉蟬來做這個牽線開口的人。
楊玉蟬心中鄙視這個父親的膽量,當年他連麵對母親都不敢,趁著家裡人都不在家逃走,登報以後才敢回來——還是趁所有人都不在家悄悄回來搬行李,發現門鎖全換了才傻眼的。
這樣一個懦弱的人竟然敢與自己的女學生私通,真是叫人想不到。
楊玉蟬給楊玉燕使了個眼色,快點把年拜完就可以走了。
楊玉燕再次把目光對準“父親”。
然後,這個父親與另一個父親的形象開始漸漸重合,還有這世界上的許多男人的形象。
其實父親不偉大,不管世人怎麼去歌頌這個形象,父親也隻是一個普通男人。他有著人類男性所有的缺點與劣根性。他可以是個小偷,可以是個下流的人,可以是一個罪犯。他可以是虛偽的,也可以是懦弱的,還可以是惡毒的。
如果不把楊虛鶴當成父親,隻當成一個普通男人,那發生在楊家的事就是一件一點也不稀奇的八卦了。
就像發生在她親生父親身上的事也很正常,同樣一點都不稀奇。
不管是老師與學生私通,還是上司與下屬偷情,這都是很稀鬆平常的故事,寫在報紙上都不會有人驚訝。
因為她是楊玉燕,所以她才會仇視、鄙視楊虛鶴。因為她是她自己,她才會仇恨自己的父親。
——為什麼你不能做一個好人呢?
——為什麼你不能在你的女兒麵前做一個好人呢?
楊玉燕不由自主的問:“為什麼你不能做一個好人呢?”
楊虛鶴怔了一下。
楊玉燕:“為什麼你不能在我們麵前做一個好人呢?維持你
身為父親的高大形象不好嗎?”
楊玉蟬也不由自主的把目光凝注在楊虛鶴的身上。雖然有許多人在楊虛鶴出事以後說話發言,報紙上學校裡也有無數的討論,她的身邊也充斥著無數的說法。
大家說這是自由的愛情。
媽媽說以前的事都不必再追究了。
可是她的心中仍有幾分不平無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