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虛鶴隻是一個小人物,不過是因為恰逢其會,才能在報紙上占據了那麼多的版麵。
祝顏舒翻著報紙嘖嘖道:“現在倒是能在頭版看到他的名字了呢,真該恭喜他終於出名了,成大文人了。”
楊虛鶴出事以後,祝家每天就突然多了一份開銷:買報。
雖然楊玉蟬每天記賬,時常對著暴增的數字心驚,但她也沒有對這份增加的開銷說什麼。
哪怕是不識字的張媽也喜歡讓楊玉燕替她念報紙。
吃過早飯,該出門的都出了門,張媽就拿著大家看過的報紙去楊玉燕,央她念給她聽。
不過最近的報紙沒什麼內容,因為許多報社都關門了,許多編輯、主編都被投入了憲兵隊的大牢,等待釋放。
但楊玉燕卻很喜歡看現在的報紙,因為報紙上全都是廣告。
民國的廣告哦。有很多讓她吃了一驚的廣告都是在報紙上看到的。
比如火柴,這個現在叫洋火的東西,她以為既然叫洋火,必定都是從外國進口來的,不料報紙上已經有國產洋火打廣告了,小小的版麵上印著一朵牡丹花,這個是國產洋火的商標畫。價格也相當便宜,已經把外國的洋火給擠倒閉了。
這種事放在這個洋大人滿大街走,比政府官員還牛皮的時代裡,你敢信嗎?
楊玉燕以前是不敢信的,但報紙上的廣告告訴她,許多國產的產品都把洋產品給擠沒了。
比如花露水,這個也是外國貨先出來的,但現在百貨公司裡賣的全都是國產花露水。
還有化妝品中的胭脂水,就是她那個年代又複活的唇頰兩用液體腮紅,也是外國貨:密斯佛陀出品。但現在國產的胭脂水賣得滿大街都是,廣告到處張貼。密斯佛陀的胭脂水?不曉得呢。
張媽給她買的餅乾,以前楊玉蟬每天早上吃的麵包,這個也有國產的,外國人開的蛋糕房都開在外國人聚集的地方,而點心鋪就開在百姓多的菜市場和小巷子裡,也很好吃,味道並沒什麼不同,甚至會更好吃一點。
現在楊玉蟬不吃麵包了,張媽就改在點心鋪給她買餅乾,又便宜,包的又多,還能跟外人講一講最近家裡缺錢的事。
報
紙上什麼廣告都登,隻要有錢買廣告就都登。所以上麵還有妓-院的廣告,也有妓-女自己掏錢登自己的廣告。
還有戲院賣票的,唱昆民、京劇的不怎麼出名的人來演出了,也會登個廣告上來周知票友前來捧場。
剩下的就是個人的啟事了,尤其以紅事和白事最多。報社方麵都會小心的把紅白事放在兩個版麵,避免讀者不快。
楊玉燕念完賣罐頭肉的廣告,翻過一頁就全都是尋人、結婚、訂婚等這種廣告了。她問張媽:“念尋人嗎?”
張媽很喜歡聽尋人的廣告,她的父母已逝,姐妹兄弟全都不知在哪裡,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或許她是盼著有人會在報紙上尋找她吧。
張媽點點頭,湊近她:“念吧。”
楊玉燕就把尋人的廣告全都念了,邊念邊歎息。
尋找女孩子的有很多,十七八的有,七八歲的也有,多數隻能是一聲歎息。
尋丈夫的也有好幾則,幾乎每天都有。她常常念到同樣的名字,當這個名字不再出現,她就會想:這個丈夫是回家了嗎?還是登報的那個女人已經沒有錢了呢?
除了尋找丈夫的,還有尋找兒子的,老父老母,登報尋子。這也很讓人難過。
尋找成年男子的啟事比幼童的更多,而且近年來常常能看到的都是軍人的尋人啟事。親人們會寫出這人在何時何地參軍,什麼番號,請知情人士速來聯絡雲雲。
她開始不解,後來祝顏舒對她講,這可能都是人已經陣亡了,但親人並不相信。
他們或許是沒有得到消息,或許得到了通知卻仍然抱有一絲希望。他們沒有彆的辦法,隻能在大城市的報紙上登報尋找,盼著或許會有那麼一絲可能,親人並沒有死,他還活著。或許能找到一兩個知情人,知道他的屍骨在哪裡,他們好去尋找。
很多騙子也應此而生,拿著泛黃做舊的所謂士兵名單去哄騙人,騙到錢就跑了,但親人們就算是被騙了一回、兩回……被騙很多回,下一次有人說他有消息,他們還是會上當,因為他們總盼著這一回說不定就是真的了。
念完尋人啟事,再念結婚啟事就讓人開心了。她念到這裡聲音都不免調高,更加輕快。
“敬親
友,今有陳先生,諱風生,吳小姐,諱思娟,結成夫妻,恩愛與共,白首相攜。”她輕輕念著,旁邊的張媽擦掉眼淚,笑著點頭:“恭喜他們了。”
念完結婚啟事,後麵還有生孩子的,生女生子都會登個報紙,省了一一通知的麻煩,這也是為了告訴遠方的親友。很多人都是與親人分隔千百裡,數年或數十年不見,現在音信難通,登個報,再將報紙輾轉寄回去,比寫信風光的多。
楊玉燕和楊玉蟬出生時都登了報,祝顏舒把報紙都收藏起來了,還拿給楊玉燕看過。她覺得登報這個方式真比打電話發短信發朋友圈高明不知多少倍,還更有紀念意義呢。她以前在學校還流行過大家找自己出生那一天的舊報紙看,要是報紙上還登著自己出生的信息,那才真叫紀念品,可以保留一輩子的那種,日後還可以給子孫後代看。
祝顏舒出生時還不流行登報,每回想起都後悔當時沒去登一回。不過結婚時倒是登了,報紙也收藏了。
不過據說是早就給張媽當柴火點爐子了。
念完生孩子的,再翻一頁就是白事了。
楊玉燕也都一一念過來,覺得張媽可能是擔心會從上麵聽到她的兄弟姐妹的消息吧?可是就算害怕聽到,也不敢不看,萬一錯過了,更讓人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