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頭,祖上十幾代都是貧農,麵朝黃土背朝天,誰能想得到他會是個語言天才呢?
蘇純鈞這輩子最大的挫折就是施大頭給的。
在遇見施大頭以前,他或許自認並不驕傲,但他是自豪的。這份自豪不止是家世帶給他的,還有他自己掙來的。
他自認是非常有才能的。
這也並不假。他確實很有才華。從小就學什麼都快,十歲就出國留學,十五歲歸國,十七歲遇上親爹另娶叛出家門,二十歲自己就能養活自己還能上大學,入學成績還相當不錯,他有什麼理由不自信呢?
他也不覺得他看不起誰,雖然班級中的許多同學確實都比不上他。或者是成績比不上,或者是閱曆比不上。他還很願意在閒暇時幫助同學進步,就比如施大頭,他就常常幫助他糾正口音,教他學習語言的一些小竅門。
然後,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
楊玉燕從旁配音。她從未婚夫蘇先生的神色中,覺得此時應有這一句話。
施大頭同學從識字班進入正式教室後的第一年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傻瓜。
蘇純鈞講施大頭第一次進教室時,褲腿一高一低,學校發的布鞋趿拉著穿,踩的像垃圾堆裡撿來的,而且身上還很臭,頭剃了個光頭。
這不是說施大頭同學要去當和尚,而是說他身上有虱子,所以才需要剃頭。
在一個集體生活的地方,有來自五湖四海的人,他們的衛生習慣就很難保持在一個水平上。
蘇純鈞剛入學時還非常天真,以為學校會像英國的學校一樣有著不同標準的宿舍,而他,當然要住在單人單間的宿舍裡,裡麵有沙發有衣櫃有書櫃有帶床墊的床和乾淨的枕頭,最好再有一個客廳用來交際。
可大學用鐵一般的事實告訴他,他在白日做夢。
學校確實有不同標準的宿舍,不過另一個宿舍叫女子宿舍。蘇純鈞顯然不具備住進去的硬件條件,他隻能去住男子宿舍。
男子宿舍全是大通鋪,一個宿舍裡住著三十多個男同學,有人不洗腳,有人不刷牙,有人把稻草鋪在床上,有人身上有虱子,床上有臭蟲,行李裡可以養老鼠蟑螂。
把一個本
來已經嘗儘世間苦楚的蘇純鈞逼得不得不出去找房子住,寧可省下生活費,餓得頭暈眼花,穿二手舊衣服,都不肯住宿舍。
這是何等泯滅人性的酷刑。
楊玉燕很是同情,這也不妨礙她笑一笑。
在這種情況下,他還願意去幫助施大頭糾正口音,他在人格上已經是閃閃發光的了。
然後他在教會施大頭以後就遭受了更大的打擊。
命運何其不公平。
楊玉燕都要落淚了。
或許這個世界上確實有天才。
或許血緣、血統、家庭教育等等確實能在某種程度上將人分成三六九等,但有一種人,天生就具有超越階級的天份。
他們的名字,就叫做天才。
施大頭,他碰巧就是一個出身泥腿子的天才。
天知道施家的基因裡怎麼會有學語言的天分,令人匪夷所思,難以置信。
但這偏偏就在他的眼前發生了。
施大頭連城裡話都學不會,但他學起英語來就像喝水一樣簡單,然後,一通,百通。
雖然西語有著相似的外形和近似的語言規則,它們都是學會讀音就能學會語言,讀音與意義有著非常緊密的聯係,這跟中國的象型字有著完全不同的規則,中國字是讀音是讀音,意思是意思,學會讀音不代表你就能學會意思,你學會讀音以後,你還要去學每一個字的意思,等學會了每一個字的意思,你還要去學它們組合起來的意思,而以上三條路都不相通,它們是單獨存在的,卻必須搭配使用,這能夠折磨死任何一個外國人。
相比起中文來,西語確實更容易學。但這也不是一個連之乎者也都沒學過的泥腿子能輕鬆學會的!
可對施大頭來說,他學得太快了。他學會英語後,就學起了法語,跟著就是俄語、德語。日語是他在學習上述語言的間隙捎帶著學的,用他的話說就是“換換腦子”。
假如不是親眼所見,蘇純鈞一定不信。可由不得他不信,這世上真有的天才,就在他眼前,還是個農家子弟,在他捧著書看的時候,施大頭在下地;在他在英國求學的時候,施大頭在下地,在挨打;在他入學以後自以為可以憑一身才華救中國的時候,施大頭剛剛入學,第一次學習
拿筆,一筆一劃的從三百千開始入門抄書。
一年以後,他跟他在同一個教室裡上課。
五年以後,他超過了他過去十幾年所學的成就。
蘇純鈞能這麼痛快的決定從學校畢業投入官場,很難說不是受到打擊後逃跑了。他隻是覺得在學校方麵,他應該把事情交給更擅長的人才,至於他,也有他更擅長的事。
總之,說服自己後,他爽快的調頭跳進了名利場,很快就如魚得水般扶搖而上。在這裡,他也能像喝水般輕鬆的取得成功。他一麵對著過去的自己妥協,一麵遺憾他還是更像父親。
不過有父親這麵鏡子,他就不會再走錯路。
蘇純鈞就著酒菜把施大頭的故事講完了,占據了未婚妻楊二小姐所有的注意力和剩下的所有的時間,直到席終,大家需要告辭了,祝顏舒從彆的桌回來,看到喝醉的代教授與施大頭。
楊玉燕:“施無為同學。”
從此她再也不叫人家大頭了,做為對天才的尊敬,她以後都會好好的稱呼他的學名:施無為。
祝顏舒嗯嗯道:“純鈞,你把代教授和這個同學都帶回去吧,等他們酒醒了再送他們回學校。”
張媽說:“喝醉的人不能沒人照顧,容易出事的。他們回學校沒人侍候吧?”
蘇純鈞:“應該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