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山本那邊什麼也沒說,就是邀請祝玉燕過去,商量過後,她決定就按照他們對待山本現在的態度來準備這次意料之外的拜訪。
什麼態度呢?
直白的說就是,矜持一點的巴結。
要巴結他,但不能太下作,不能太直白,還要端著合適的架子,仿佛自己也是有底氣的人。
這確實挺可笑的,但手中無兵,腰就是直不起來。
祝玉燕準備了禮物,還有幾封由蘇純鈞的秘書炮製的各方對日本人的“感謝信”,做為中日友好的象征一起帶過去。
信當然是不費一毛錢的。祝玉燕自己也沒打算帶什麼貴重的禮物,黃金、美金、珠寶之類的全都不帶。
她說:“帶了有什麼用呢?讓日本人打槍的時候下手快點省得受罪嗎?我寧願把這錢省下來多買點走私藥。”
這跟蘇純鈞這邊新建的班底的意見自然是完全相反的。
自從趙書理走後,蘇純鈞新拉起來的班底完全不懂什麼叫體會上意,想法也跟蘇氏夫婦南轅北轍,叫人感歎趙書理那樣精明的秘書真的是難得一見。
蘇純鈞現在身邊的全是奇奇怪怪的諍臣,本事沒有,淚水頗多,動不動就長呼一聲淚灑辦公室,挺大個人了,哭得胡子上全是淚,一點都不好看不說,還半點用也沒有。
還有就是奇形種似的馬屁精,純屬不知道該怎麼拍馬屁好的。有一個最出眾的是靠能給蘇純鈞送錢才被他選拔進秘書處當親信的,結果這位先生頭一回參加家宴就把他的小妾和女兒一起帶來當席送給蘇純鈞當小老婆。
不要名份的那種。
彆說祝玉燕就站在旁邊,就是蘇純鈞都險些把酒杯摔了。
不是說不能送,畢竟送的也很多——但能不能稍微隱蔽一點!
祝玉燕哭笑不得,看在錢的份上也不能把人趕走,索性裝做醋桶讓蘇純鈞替她服務了一個晚上,坐都不讓他坐,到底把那兩個小妾預備給送走了。畢竟太座如此嚇人,眾人隻為蘇先生的膝蓋擔憂,倒忘了成人之美。
祝玉燕準備好了坐上汽車,蘇純鈞站在車外死活不想放車走。
他倒是也想一起跟去,但他的秘書拚死拚活拉住了他,連祝玉燕都不許他跟。
萬一,隻說萬一,日本人真發瘋了把他們全殺了,這座城市怎麼辦?
她說:“我沒了你還在,或是你沒了我還在,都能再多撐一段時間,說不定轉機就近在眼前。所以你我絕不能同履險地,你要明白這個道理。”
愛與珍重,有時就是要兩人分開才行,不是非要在一起才是真愛的。
祝玉燕拍拍他的手,讓汽車走了。
回頭望時,蘇純鈞站在門口良久,像個被扔下的孩子。
開車的是陳司機。
陳司機看著後視鏡說:“太太放心,有我跟著,就是有危險,也能保太太一條命。”
祝玉燕歎氣:“怎麼叫你跟著我?大材小用。”
同車的還有一個警衛員,後麵跟著的車裡坐著四個警衛,前麵還有一輛開路的車,坐的是普通帶槍的警察。
祝玉燕這個太太出行,前後各一輛荷槍實彈的保鏢車跟著,威風是威風了,但危險性一點也沒減少。
她就遇上過不下一次的炸-彈和投-彈襲擊。現在這個城市混亂的很,太多勢力了,大家都在混水摸魚,就像大霧天,前麵一米看不見來人,敵人在哪裡都不好分辨。
汽車一路平平安安的開到了山本府。
從過了前麵的日本人關卡,到這裡就全是日本人的勢力範圍了。
雖然如此,但這裡也沒有日本平民出入。
這一條街上的屋子全是空的,早沒有住人了。情報部說山本把附近所有的住戶都趕走了,為了他的安全安排了好幾個隱藏的狙擊點,就藏在街邊的空房子裡。
也就是說,她現在身上估計好幾個狙擊手在瞄準呢。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她從剛才起就覺得喉嚨有點緊,皮膚隱隱發疼,看手背,汗毛都豎起來了。
不過進山本家倒是意外的容易,三輛汽車都開進去了。
祝玉燕下車,三輛汽車都是司機留守,剩下的警衛全跟著,山本家竟然也沒有攔下她的警衛,讓她帶著人走進去。
大門口是兩個侍女等候,見到她就是一鞠躬,用日語說:“貴客臨門,備感榮幸。我叫菊子,她叫良美,我們是服侍貴子夫人的傭人,請隨我來,貴子夫人已經等候很久了。”
貴子夫人。
金小姐?
這是祝玉燕萬萬沒想到的。
沒想到找她來的根本不是山本,而是蘇純鈞認為不可能的金小姐。
但是這也很奇怪,她確實想跟金小姐聯係,但在她的預想中,那需要她先跟山本套上關係,或是通過某個契機,讓她可以通過公開的環境和渠道跟金小姐接觸,再慢慢了解她的處境。
可她目前隻寫了幾封讀者信寄到報社去,怎麼可能這就聯係上金小姐了?
有詐。
祝玉燕平靜的跟在侍女身後,穿過一個小過道,來到後麵的院子,在偏院的廂房裡,見到了金小姐。
她要說,第一眼她沒有認出來。
因為端坐圓窗前的女人太像日本人了。
她盯著她的五官認了一會兒才辨彆出金小姐的模樣來,但這仍然很不可思議。
人身上的氣質和風格是最難改變的,那是由過去的人生一寸寸打磨而成的,有的人至死都改不掉鄉音,就是這麼回事。
祝玉燕走進去,她一直看著金小姐,但金小姐卻像是一個木偶,她的眼珠竟然能一動不動,好半天才眨一下眼。
這不是特技,也不是演戲。
上輩子,祝玉燕曾經做過網上的抑鬱症測量表,還有一堆這種那種的自測精神病表,雖然最後測出來的結果是她隻有焦慮症,還沒有達到能入院治療的地步,不過也因此塞了一腦袋奇怪的知識。
她記得這種眼珠不動的呆滯狀態應該是意味著金小姐有某種心理問題了。
比她當年嚴重得多得多,應該已經是病態了。
結合金小姐可能遭遇過的事,這樣的結果也是理所當然。
侍女指著她做介紹,金小姐才像是第一次見她一樣看她,盈盈起身,穿著和服的她挪著寸步過來,低下頭,露出仿佛要斷了一樣的後脖子。
金小姐用日語說:“您好,我是貴子。”
祝玉燕看了一眼仿佛也是木偶的侍女牢頭,也用日語說:“你好。”
侍女到這裡就不出聲了,金小姐充當侍女在前麵引路,請她坐下。
兩人坐在沙發上,金小姐一直是側坐,低著頭,對著她。
這種姿態在日本那些變態禮儀中意味著她認為自己應當居於比她地位更低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