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2 / 2)

林隨安噴了。

馬車吱呀一聲停了,木夏敲了敲車門,“四郎,車外柳管事說有要事請見。”

暴躁炸毛的花一棠瞬時神色一肅,用扇子唰唰唰拂過衣襟、袖口、衣袂,整理儀容,擺了個高深莫測的造型,“請。”

那換臉的速度和表情控製能力,真真兒令人歎為觀止。

靳若:“咳咳咳咳咳!”

林隨安捏住腮幫子,強忍笑意。

柳管事在馬車外恭敬施禮。林隨安記得這個人,是花氏十三管事之一,負責西南城區,尋米行位置的時候提供了不少線索。

“見過四郎。”

“柳管事不必多禮,是什麼事?”

“今日收鋪時,發現一處鋪子,頗為怪異,特來請四郎前去看看。”

“鋪子在何處?”

“曉風坊。”

“去看看。”

馬車繼續前行,花一棠扇柄敲著手掌,神遊天外,腦袋隨著車身震動晃來晃去,又變成了個車載不倒翁。

林隨安也在思考,但實在記不起曉風坊在什麼位置。

“也在西南城區十二坊之內,是馮氏的地盤,”靳若悄聲道,“花氏太可怕了,馮氏才剛倒台,竟然就去收馮氏的鋪子了。”

“馮氏的鋪子不都被封了嗎?”

“封的都是造冊在案的,還有許多黑戶和歸屬不明的小鋪子,府衙才懶得管呢。”

林隨安砸吧了一下嘴巴:這個效率的確很可怕,但她一直和花一棠待在一起,並未聽到花一棠做出收地盤的指示,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花氏原本的運作係統就是這般高效率。

“花氏家主是個什麼樣的人?”林隨安問。

靳若:“現任花氏家主是花一棠的大哥,叫花一桓,是唯一能管住花一棠的人。”

林隨安倒吸涼氣:“那豈不是——”

靳若:“很恐怖!”

*

柳管事說的鋪子位於曉風坊河滿子街三百四十六號,是一家果子行,十分不起眼,花氏處理的非常低調,從鋪子外麵根本看不出什麼異常,林隨安、花一棠和靳若從後門入鋪,鋪子掌櫃和夥計跪在櫃台下,嚇得全身發抖,嘴裡一直嘟囔著“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話。

柳管事引著二人去了鋪子的偏宅,裡麵有一處小門,門口守著幾個花氏的夥計,見到花一棠,齊齊施禮退出。

柳管事小心推開門,一大團黃色的紙錢劈頭蓋臉飛了出來,花一棠嗷一聲,林隨安掄起千淨一蕩,紙錢散落,露出了屋內的真容。

竟是一間靈堂,白幔高懸,燭光搖曳,香煙彌漫,靈堂裡沒有窗,麵積很小,隻能容兩個人站身,逼仄的空間裡放了一麵寬大的木案,密密麻麻供奉了上百張牌位,黑色底麵,白色的字跡在燭火中閃動跳躍,萬分滲人。

莫說花一棠,林隨安都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花一棠探出腦袋尖看了一眼,怔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神色微變,也顧不得害怕了,徑直衝進去抓起一個牌位,瞧了一眼,又抓起一個,接連看了五六個牌位,眸光沉了下去。

牌位上的字很是奇怪,並不是人名,而是諸如“重煙,玄奉十二年四月初八,年十一”、“紅妝坊,玄奉元年五月初六,年十歲”、“翠月坊,玄奉二年八月二十,年九歲”等等。

林隨安:“……”

揚都坊名?時間?年齡?什麼鬼?!

花一棠吸了口氣,儘量平複聲音,“回府衙。”

*

當林隨安和花一棠扛著兩大包牌位風風火火回到府衙的時候,恰好遇到回府的淩芝顏,明庶和明風架著一個人,遮得嚴嚴實實,但林隨安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馮鬆。

淩芝顏的表情很精彩,震驚中透著疑惑,疑惑中參雜著欣喜,欣喜中又帶著點氣惱,花一棠的反應直接多了,一陣風似得從淩芝顏身邊刮了過去,“淩六郎,等我忙完了再找你算賬!”

“花一棠你——”淩芝顏的聲音被遠遠甩到了身後,花一棠熟門熟路穿門過廊,徑直到了案牘堂。

案牘堂裡,幾名書佐正在例行工作,見到花一棠,皆是一頭霧水,彆說他們了,林隨安也是不明所以。

“來幫忙!”花一棠解開包袱,攤了一地的牌位,書佐們齊刷刷退後半步,花一棠掏出一袋金葉子扔給他們,“按年份排列。”

書佐們頓時大喜,立即行動起來,不消片刻就將所有牌位排得整整齊齊,束手旁立,等候調遣。

花一棠抓過紙筆,筆走龍蛇在紙上寫下一大串以“天地玄黃,甲乙丙丁”形成不同排列組合的代碼,“將這些編號的卷宗全部拿過來!”

書佐們麵麵相覷:“回花四郎,這案牘堂的卷宗數量眾多,擺放位置又十分淩亂,我們實在是不熟。”

花一棠皺眉:“祁元笙不在嗎?”

“他好幾天沒睡,剛回家了。”

“抓回來!”

一個書佐提著袍子跑了出去,沒過一會兒,還真把祁元笙揪回來了,祁元笙發髻都亂了,掛著黑眼圈,兩眼布滿血絲,困得腳步都有些踉蹌,見到滿地牌位,頓時嚇醒了。

“這、這是作甚?!”

花一棠把寫滿卷宗編號的紙甩給他,“找到這些卷宗。”

祁元笙眸光震動,定定看了花一棠一眼,垂首抱拳,轉身鑽入層層書架之中,幾位書佐一看氣氛不對,也忙跟在祁元笙身後幫忙,很快,便依次運出案卷卷宗。

林隨安站在花一棠身邊,看著他展開一卷又一卷,聽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讀出卷宗上的記錄。

“玄啟十二年三月初三,黃氏夫婦報官,幼女黃氏桃英於清歌坊走失,年八歲。官府著不良人尋一月不得蹤跡,結案。”

“玄奉元年六月十四,李氏報官,三女李丹於重煙坊走失,年七歲。官府著不良人尋一月不得蹤跡,結案。”

“玄奉元年元月初三,齊氏父子報官,幼女齊媛於市集走失,年八歲,不良人遍尋一月不得,結案。”

“玄奉二年九月初五,田氏報案,幼女田小妹於南春坊走失,年十歲,官府著不良人尋一月不得蹤跡,結案。”

“玄奉元年四月廿三……幼女走失,年十一……”

“玄啟十三年九月初三……幼女走失,年九歲……”

“玄奉三年七月初九……年十歲……”

“玄啟十二年十月初十……年十歲……”

“玄奉四年五月三十……年十二……”

林隨安看著花一棠將那一卷一卷的卷宗放在了一麵一麵的牌位前方,一一對應,一個、兩個、五個、十個……足足一百七十六個……甚至還有更多的牌位並沒有對應的卷宗……

她豁然明白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悲慟,交纏著湧入了五臟六腑,心臟如被烈火焚燒,身體如墜無底冰窖,冰火兩重天的撕扯令她禁不住發起抖來,眼底逼出了滾燙的濕意。

窗外陽光灼目,將牌位的影子拉得很長,密密麻麻落在卷宗上,是冷森的墓碑,更是埋藏多年的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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