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236 崇陽樓,接風宴(2 / 2)

林隨安感覺到了嘉刺史眼中的殺意——不,或許是恨意,又或許……是某種夾雜著恨意和恐懼的奇特情愫。

“在下林隨安,見過嘉刺史。”林隨安抱拳。

嘉刺史三層下巴同時一抖,失控的表情瞬間收了起來,笑道,“看到林娘子,讓我想到了一位故人,故而有些失態,還望見諒。”

林隨安:“我與那位故人長得很像?”

嘉刺史:“樣貌完全不像,但——又很像。”

“……”

嘉刺史顯然不想深聊這個話題,打著哈哈略過了,劉長史心領神會,忙給幾位參軍打眼色,眾人又聊起了安都的風土人情,飲食文化,酒氣在火光中蒸騰,雪花在燈火中飛舞,氣氛很快又熱烈起來。

酒過三巡,眾人皆有了幾分醉意,嘉刺史興致愈高,雙頰泛著酒紅,舌頭打起了卷,“四郎啊,你可不知道嘉某有多羨慕你,揚都花氏,五姓七宗,百年世家,自打出生起就比常人高一等,人生坦途,羨煞旁人呦……”

“嘉某是個粗人,隻會舞刀弄槍,用了足足三十年,披荊斬棘才到了這個位置,可對你們世家大族來說,這種位置,勾勾手指頭就能得到,真是命好啊……真是好啊……”

林隨安挑眉:這位嘉刺史表麵稱讚花一棠家世顯赫,實則卻在嘲諷花一棠上位全靠裙帶關係,根本沒有真才實學,之前也是,聊什麼紅顏知己,實際卻是指桑罵槐,說花一棠是個隻知道混跡溫柔鄉的紈絝。

可惜,這種程度的陰陽怪氣連她都聽膩了,毫無殺傷力,更彆提花一棠了。

花一棠端著標準的營業笑容,“嘉刺史言重了,四郎自知才疏學淺,還要向刺史大人和各位同僚虛心求教呢!”

“……你不懂……不懂……”嘉刺史醉眼迷離,胡亂搖著頭,“像我們這種人……我們夢寐以求的東西,拚儘全力想得到的東西,在你們這些世家大族眼中,不過就是路邊一塊石頭,輕易得之,隨手棄之……真是羨慕……羨慕啊……”

花一棠微笑,“嘉刺史莫不是喝多了?”

“……不多、不多,嘉某與四郎一見如故,當浮一大白!”嘉刺史搖搖晃晃站起身,仰頭飲下一口酒,搖擺著走到庭台中央,繞著火盆跳起舞來,彆瞧他這麼胖,還喝高了,步伐居然挺靈活,載歌載舞,歌聲嘹亮,底氣十足,自帶回音,唱的不知是哪裡的方言,聽不太懂,林隨安隻能辨出幾個音節,類似“醬菜沾大餅”、“傻子吃點冰”、“骨頭沒有肉”之類。

劉長史招呼幾位參軍湊在嘉刺史周圍擊掌跺腳,伴舞伴唱,節奏合得嚴絲合縫,一看平日裡就沒少練習。

林隨安偷偷問花一棠,“這啥歌?”

花一棠眉頭七扭八歪,“好難聽。”

嘉刺史跳著跳著還不過癮,提起酒壇子,挨個敬酒,眾人不敢推辭,被灌了好幾碗,腳步都有些踉蹌,轉頭一看,花一棠還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坐在那,頓時一窩蜂衝過來,高呼“不喝了這壇就是不給咱們幾個麵子!”,花一棠也不含糊,提起一個酒壇咚咚咚倒進肚裡,一壇酒下肚,臉不紅,腳不晃,眼瞳清明,果然是多年紈絝生涯練就的恐怖酒量。

幾名參軍都被鎮住了,不敢冒進,紛紛撤退,嘉刺史大笑著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扭過頭,晃晃悠悠朝林隨安走了過來,“林娘子,來來來,咱們也喝一杯!”

花一棠麵色微變,一個箭步擋在林隨安身前,“嘉刺史,不妥吧。”

嘉刺史眉頭皺了起來,“花四郎,你隻是個從六品的參軍,我可是刺史,是你的上司,和我對著乾,你不想乾了嗎?”

說著,肚子一挺,肥碩的身軀竟是將花一棠的小身板給撞了出去,說時遲那時快,林隨安倏然起身甩出千淨,劍鞘攬住花一棠的腰輕輕向前一送,花一棠又穩穩站了回去。

“喝酒,好啊。”林隨安手腕一抖,千淨出鞘,墨綠色的刀光耀亮了整層觀景庭台,濃烈的刀壓逼得炭盆火焰全滅。

一片死寂。

劉長史和幾名參軍嚇得連退數步,鄭參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嘉刺史三層下巴抑製不住發起抖來,冷汗和醉意順著毛孔流了滿頭滿臉,打濕了棉袍。

林隨安微微一笑,提起一壇酒,緩緩澆在千淨之上,刀身綻出墨綠色的漣漪華光,震蕩著整座崇陽樓,樓板、屋瓦、牆壁受不住這般激烈又純粹的刀意,發出告饒的哀鳴。

花一棠歎了口氣,“看來今日這酒,千淨不太滿意啊。”

嘉刺史:“什、什麼?”

“嘉刺史有所不知,這柄刀是個挑嘴的酒鬼,隻喜飲十年的滿碧,”花一棠搖頭道,“若是喂了它不好的酒,這刀——”猛地向前一步,漆黑的大眼睛陰森森的,“是要發飆的哦!”

嘉刺史一個激靈,踉蹌後退三大步,大肚子晃悠幾下,發出咕咕咕的怪響,被酒氣熏得通紅的臉皮霎時變得慘白,大叫道,“劉長史!”

劉長史急忙跑過來扶住嘉刺史,“刺史大人有何吩咐?”

“快快快,扶我去如廁!”

幾名參軍頓時回過神來,爭前恐後衝上前,扶胳膊的、托腰的、拉手的、護臀的、開路的,前呼後擁將嘉刺史送了出去,最後一個鄭參軍哆嗦著爬起身,弓著腰,跌跌撞撞追了出去。

整個賞景庭台靜了下來,簷下竹燈搖曳,雪花紛紛,一點微弱的火光蹦出炭盆,哢一聲。

林隨安和花一棠對視一眼,忍俊不禁,悠哉落座,花一棠抓起兩個大蒸餅塞進嘴裡,“餓死我了!”

林隨安端起一碗羊湯餺飥吸溜,“以後這什麼狗屁接風宴我可不來了,灌了一肚子西北風,啥都吃不上。”

“難道你忍心讓花某一個人出來受罪?咱們可是搭檔!”

“老話說的好,死道友不死貧道。”

二人邊聊邊吃,胃口大開,花一棠塞完十個蒸餅,林隨安餺飥吃了一半,突然,整座崇陽樓轟然大震,發出一聲巨響。

花一棠和林隨安愣住:地震了?

腳步聲急速逼近,鄭參軍連滾帶爬衝了進來,麵色青白,聲音嘶啞,“不、不不不不好了,茅廁塌了,嘉刺史他他他他、他們——掉進去了!”

“噗——”花一棠和林隨安同時噴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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