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絞儘腦汁的曉以大義,一番話畢,就聽得屋內的墨羿輕笑出聲,他聽得這莫名的笑聲,不由跟著心下一抖,隻道對方又要弄什麼花樣,誰知,對方隻是支身站起,麵色如常的道:“你說的也對,讓皇夫大人久等的確不好,我這便收拾起來,但有一樣,我素來喜潔,不願讓旁人近身侍候,這紗衣墜飾我自行穿著便是了,你們不用從旁協助。”
“大人能想明白,真是太好了,我這便讓隨侍都退開,不耽誤大人梳妝,”那管事幾乎要喜極而泣了,眼見墨羿鬆口,哪裡還有不應的。
墨羿神色如常的看著那群礙眼的仆役從視線內消失,麵上的雍容笑意也隨之消失殆儘,他看著桌案上那精致的配飾跟華貴的紗衣,麵上隻剩嘲諷。
他是黑水郡的郡君,是未來的一郡統禦者,現在,竟然有人要堂而皇之的決定他的歸屬,將他輕易許給旁人!
何等狂妄!
何等諷刺!
他跟那皇夫玄重同出黑水一脈,對方明知如此,依舊輕易的拿捏了他的終身大事,想來,自己的此番境遇,定然是經過那遠在黑水郡府的墨羽郡君的首肯了。
墨羿幾乎不必仔細思索,便能想出玄重究竟用了一套怎樣的說辭,說服了那位短視的郡君。
玄氏跟墨羽同氣連枝,隻要合力行事,定能取彩羽代之,成為這片大陸的新主人,郡君甚至不用出麵,隻需犧牲一個小小的郡君備選就可以了,將他納入到這個計劃中來,由他一人代表墨氏一族的態度,而郡君要做的,便是從始至終保持沉默,靜等一切塵埃落定,乍一聽來,便是天落美玉般的好事,不廢絲毫力氣,不用做任何工作,多麼合算的買賣!
墨羿甚至能夠想象,自家郡君在聽到這個訊息後的心動與驚喜,恐怕,在這結契禮的當天,他還在欣喜的等待著墨氏不戰而勝的那一刻吧。
但,把一切交由旁人去做,靜等著接收最後的果實,又是何等的天真愚蠢啊,就在墨氏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恐怕根本沒有思考過,玄氏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將手中的權柄交給任何人!他們要做的,是統禦這片大陸,讓各色羽族全部匍匐在他們腳下!而若一切順遂,今聖怕是最後一名源自羽族的君主了,從此之後,這片大陸的權利交接將瞬間顛覆,被羽族們統禦了數百年的獸族們,將趁勢崛起,四郡一都的格局是否還會存在,墨羿無從預知,但上等羽族這般尊崇的地位勢必不複存在,屆時,他們的命運怕是等同於一眾劣等灰羽,存在的意義,隻剩下替獸人繁衍生息了!
但即便看到了這樣的結果,墨羿依舊束手無策,自他被墨羽視作棄子,困在這名為皇城的金色牢籠中時,他便再沒了扭轉頹勢的能力,但,讓他就這樣如傀儡般由玄重隨手撥弄,他又如何甘心,他可是自小以未來郡君的標準來培養的,他的驕傲不允許他承受這樣的侮辱,沒有人有權決定他的歸屬,即便是聖皇與皇夫也不能!
墨羿默默的將這套華麗的衣衫披到自己身上,精致的配飾全都被他小心的穿戴起來,唯有一根細而薄的發簪,被他收在了手心沒入了袖中。
片刻後,管事跟一種仆役小心的進到屋內,管事看著打扮停當的墨羿又看了看空無一物的匣盒,不疑有他,為了不再耽誤時間,他指揮著一眾健仆們,將打扮停當的墨羿迅速的引入轎中,隨著墨羿的身影消失在轎廂內,轎夫立刻起轎,抬著墨羿去往今日結契儀式的會場——中都主聖木!
墨羿坐在轎中,掌心內的發簪緩緩紮進手腕處的經脈,隨著鮮血汩汩的流出,墨羿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壓抑著自己吃痛的-呻-吟。
玄重跟彩夙共同出現在主聖木之下,看著自己英姿勃發的兒子,很快,當載著三郡備選郡君的轎子來到這裡,他們一直以來的夙願便能夠達成,他們的長子玄明,便可名正言順的接管三郡,最終,登上那無比榮耀的王座!
最先出現的是載著牧雲、岩揚兩地郡君備選的轎廂,隨著轎夫們的出現,剛剛還興奮的笑聲交談著的參會勳貴們,全都下意識的收住了話音,那年輕些的獸族勇士伸長了脖子,看著那密不透風的轎廂,想要一睹兩郡貴羽的芳姿,早早等在聖木下的聖皇之子玄明,更是一臉的熱切。
在眾人的催促下,玄明得意的越眾而出,去到轎廂前,想將兩名羞澀的伴侶請出來,剛一拉開厚重的幕簾,玄明隻覺的眼前一花,隨後,一紫一紅兩隻飛鳥,從那轎廂之中,振翅而出,再看那轎內,紗衣跟墜飾散落了一地,那兩名沉寂了許久的郡君備選,竟是要在此刻,誓死一搏,隻求脫離這致命的牢籠!
人群騷亂起來,所有人都震驚的看著空中那兩隻倔強的飛鳥,還是玄重最先反映了過來,就見他一把搶過身邊兵卒的巨弓,拉滿弓弦,直直射向那兩隻飛鳥。
攜帶者強勁魂力的箭羽刺破了魄力彙聚成的單薄的護身屏障,直接穿過了兩隻飛鳥的翅膀,那剛剛躍起不過片刻的飛鳥,吃痛的從空中墜落,化作人形時已然去了半條命,不能速死的他們,在聖木之下,發出尖利的悲鳴,那刺耳的鳴叫聲,讓一眾賓客嚇得驚聲後退。
恰在此時,載著墨羿的最後一頂轎子急急的從遠處行來,那焦急的轎夫似是知道耽擱了時辰,不管不顧的衝進了人群裡,轎廂跟人群衝撞了起來,本就不穩的轎子開始左右搖晃,鮮紅的血液從轎廂的縫隙中一點點的滲了出來,那坐在轎廂內的墨羽就這樣從轎子中落了出來,他已然死去多時!
渾身是血的屍體猛地撞到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動,配著兩名上階羽族泣血的悲鳴聲,讓這喜慶的場麵頓時變得可怖起來,羽族可殺不可侮,他們用這悲壯而慘烈的抗爭,維護自己最後的尊嚴,在這場變故中,這三個曾經意氣風發昂立高枝的矜貴羽族,被折斷了高飛的翅膀,最終折翼於籠中,身死於地麵。
遠在皇儲殿的彩琰沒有聽到從聖木那邊傳來的驚呼跟悲鳴,他生來五感極弱,況且,他所居住的殿宇距離那聖木也委實有些遙遠了。
此刻,他正專心致誌的用手在地麵上塗畫著什麼,他的指尖被銳器刺破,鮮血成為了他著色的染料,很快,一個由鮮血繪成的古拙符文出現在地麵上,彩琰神情嚴肅的進入那符文之中,握緊手中那枚得自墨羿的上古神符,開始默默蓄力。
即便過了多日,彩琰依舊記得墨羿在離去前告訴他的話,他是皇儲,是神力的擁有者,這神門碎片跟他的神力是有共鳴的,隻要他能使出神力,定然能催發出手中碎片的能量。
催動著自己的魄晶,彩琰努力的釋放自己的力量,終於,手中的神門碎片有了反應,腳下用鮮血繪製的圓形的符文也泛起點點亮光,最終兩股力量彙聚到了一起,一閃隻能容納一人穿過的金色大門,出現在了彩琰麵前。
而拚勁全力讓催動魄晶的彩琰,此刻已經是麵色慘白,神情萎頓,大口的呼吸著,孱弱的體質讓彩琰眼前發黑,豆大的汗滴從他額間滴落,但他的眼底卻滿是興奮,終於,他憑借自己的力量,做成了一件大事!現在,隻需要穿過這扇大門,到那頭去尋找上神,由上神出手,他定能奪回屬於他的權柄!
到時,墨羿,紫荊跟冉燃他的摯友跟他的玩伴們,定能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被這美好的預期喚起了全部的力量,彩琰一步步走近那扇金色的大門,隨著他的身體整個沒入門中,那巴掌大小的神符碎片耗儘了最後一絲力量,砰的碎裂成無數齏粉同那由鮮血化成的符文一起,消散在這闊大的殿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