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胤百思不得其解,緊皺著眉漫不經心地把泓半搭在軟榻上的大衣一掀,隻聽得“當啷”一聲脆響,一枚玉佩從大衣內兜裡滑了出來,跌在地上。
雲紋團金,水色碧青。
容胤心臟驀地緊縮,一時間如遭雷殛。
是泓。
是泓。
是他的泓。
這枚雲紋玉,是一條退路。
憑此玉護身,縱是帝王雷霆殺伐,也可保人全身而退。
是泓給雲氏透了消息……是了,他早試探了好幾回,想為雲行之求情。
是泓……
容胤摸索著,慢慢把手探進了泓的大衣下麵,緊緊抓住了柔軟的絲絨。他抓得那麼緊,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咬著牙忍過了一陣萬針攢刺般的銳痛。
這件事情,從頭到尾看在眼裡知道根底的,隻有泓。
大意了。
不該出這種差錯。
空門大開,必有敵趁虛而入,他自己不加防備,就不能怪人暗渡陳倉。帝王權術,全在難測二字,本當鬢邊枕上,朝夕相惕,容不得一絲一毫的疏漏。
怪不得人。怪他自己懈怠。
不可戀戰。趕緊重整舊山河,翻盤再來。
容胤深吸了口氣,硬是把滿心的慌亂痛楚壓了下去,穩穩地擎過禦筆,溫言安撫了幾句,準了雲氏奏表。批完把筆一撂,他便俯身伸手,想撿起玉佩。
冰涼的指尖剛觸到玉佩,他突然自
那一點開始戰抖,漫無邊際的絕望海潮般淹沒了他,讓他如墜深淵,幾欲窒息。
為什麼就不能給他呢?
給他泓。全部。
他需要。他想要。他一直都很仔細很小心,不敢做錯事,可還是沒有。
容胤撿起了玉佩,塞回泓的大衣內兜裡。那一瞬間,他眼眶酸脹,覺得自己快要失態了。
奏表一遞,宮中耳目皆盯,他的一舉一動,一個微妙的神情,都會被人萬般揣摩解讀。
不能露出痕跡。
容胤牙一咬,便收斂了滿腹傷心,起身擺駕蘭台宮。
到蘭台宮要繞過一個大湖。冬季各宮都封了水道,萬水歸流,全蓄在這一池大湖中,水位陡高,淹過了底下的木樁子,湖中心一橋一亭,孤零零地好像漂在水麵上。容胤站在湖邊略望了望,隻見得水色幽藍,寒意逼人。他胸臆酸楚,滿懷意懶心灰,便令隨從在岸上等候,自己信步而行,沿著長橋慢慢往湖中心走。
以前他傷心,就愛往這裡來躲一躲。後來修煉出金剛不壞之身,來得便少了。
小女兒的鈴鐺就扔在這裡。那時候水清,一日一日看著,慢慢被泥沙侵蝕消失。
現在沒什麼可以往水裡扔的了。
為什麼就不能給他呢?
他明明比世上所有人都渴望,也比所有人都需要。他已經很累了,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
他慢慢走到了湖心小亭子前,想到兩人曾在這裡山盟海誓,便不願往裡走了,舉目四望,隻見得一湖大水碧波浩渺,倒映著雲影天光。
寒意倒逼,凍得他一陣一陣發抖。
“水深而廣謂之泓。”
想起當初相遇,他曾對他說。
那時候他是很高興的。因為這個人讓他有被寵愛的感覺。
彆人都敬他怕他,仰靠他倚仗他,隻有泓寵愛他,知他冷暖,解他苦憂。
後來泓說願意留宮裡,他就更高興了。
泓還是很好的,怪他吹毛求疵,苛求完美。他是真龍天子,什麼容忍不下?泓想要保雲氏,給他就是。他要若無其事的回禦書房,把這事輕描淡寫地揭過去,以後隻要稍稍防備,不讓泓什麼都知道,兩人就還可以甜甜蜜蜜的白頭偕老。
這念頭隻是轉了一轉,容胤就難受得直抽氣,一陣怒火湧上心頭。
不。
絕不。
他容不下枕邊人懷二心。應該把泓趕到沅江去,以後再不見他!
他說做就做,當即怒火滔天,轉身就往岸上走。豈料天冷橋滑,他又心思恍惚,才走了幾步就一腳踩空跌進湖中,立時滅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