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魏風的聲音從喇叭裡傳了過來:“老胡你在走神?昨晚馬尿喝多了啊?”
“不是——這孫,這小孩怎麼亂來啊?”胡武一看所有人都在看自己,臉上掛不住的惱怒道:“他到底會不會演啊,不會換人行吧?”
他演戲這麼久了怎麼可能出錯,都是這小破孩瞎搞!
“戲都不會演就開始亂來,現在這些年輕人真是越來越差勁了!”他對著地板啐了一口,絲毫不覺得江絕是男主演:“還搶戲!像話嗎!”
魏風看了眼屏幕裡回放,頗有些可惜的歎了口氣,但沒有給他們爭執的機會,隻簡短道:“再來一次,不行就換人。”
“聽見沒有!不行就換人!”胡武瞪了他一眼,重新回了位置。
作為配角專業戶,他跟SPF老板關係相當不錯,這回也是第一次跟魏導合作。
聽業內人說,這老魏拍起戲來那叫一個雷厲風行,絕對不磨洋工不拖遝,能三天拍完的戲絕對不花三個月,把效率兩個字講究到了極點。
這小子要是再搞砸場子,怕是以後都接不到戲了。
這圈子裡向來踩高捧低,欺負新人撒撒氣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一想到這,胡武心裡噙了冷笑,這回直接扇了上去。
這經紀人本來就把越羽當成個撈錢的工具,打得狠點也沒問題。
可如果這男孩挨不住疼,皺了眉或者睜開眼,那就得再NG一次,指不定怎麼被魏導罵了。
兩巴掌打得又疼又響,連那白皙的臉龐都微微發紅,沒想到那昏迷中的病人過了一會兒才從半昏迷的狀態裡醒來,絲毫沒有出戲。
“醒了沒有?”
那病人視線緩緩聚焦,虛弱的摸索著坐了起來。
他呼吸粗重紊亂,連手臂都在微微顫抖,顯然是沒法控製好力量,坐起來時連身體都在搖晃。
胡武下意識的扶了他一把,剛才的無賴和冷血模樣便頗有些虛張聲勢。
“你是誰?”
“你小子彆跟我玩這套啊——”胡武淩厲了臉色,開始說後續的台詞。
那男孩完全沒有聽下去的興趣,兩三下忍著疼拔了針頭,跌跌撞撞的下了床,被眼疾手快的護士伸手接住,沒讓他甩在地上。
胡武定了定神,開始接後麵的台詞:“越羽!你小子這時候裝不認識我了?你臉呢?!”
越羽在護士的攙扶下腳步一頓,皺著眉看向了他,聲音因長久沒有進水而格外嘶啞:“你叫我什麼?”
他已經不記得這個藝名了。
“你——”
越羽隻側頭看了眼瓷磚上熟悉的臉龐,抓緊攙扶他的護士的手,忍著肌肉的疼痛往前走:“帶我去見醫生。”
胡武還有三句台詞沒講完,可此刻再說下去就是乾站在那念台詞了。
“卡——”
魏風這次的語氣顯然衝了很多:“胡武,你是演木頭人呢?”
“不是導演,”這胖子也慌了神,又開口辯解道:“他出房間速度這麼快,我有什麼辦法啊!”
“你不會上去抓他拽他?這時候就五講四美三熱愛了?”魏風罵道:“真喝多了吧?!”
胡武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哪裡不對。
電影裡的角色是完全不介意越羽有沒有受傷的。
演越羽的這演員也是沒有受傷的。
可是在剛才,他本能的認為這是個遭遇車禍的病人,還下意識的在扶他起來——
真正沒入戲的是自己。
江絕從始至終都沒為自己辯解過一句,眼神一直在看片場的水,卻補了補妝就躺回了病床上。
胡武拍了拍臉,突然收斂了剛才那咄咄逼人的態度,心裡慫了許多。
魏導恐怕從始至終,對此都心裡跟明鏡似的。
再鬨下去,被開掉的恐怕是他自己。
-3-
戚麟參加完最後一個射擊類大逃殺真人秀的節目錄製,剛好就到了元宵節。
他靠著車窗看著街邊堆積的殘雪,在車窗上哈了口熱氣,伸指頭畫了隻小狐狸。
一口熱氣顯然不太夠,他不得不夠過去連著哈了好幾口,才把狐狸蓬鬆的大尾巴畫完。
範叔坐在旁邊端詳著這孩子犯傻的樣子,抽了下眉毛道:“小麟。”
“在?”
“等會去哪裡?”他晃了晃手機:“你爸還在舊金山開會,你媽媽在醫院裡輪值,這周末之前都不會回來——送你回時都去?”
“幫我訂一張機票吧?”戚麟想了想道:“我想去渚遷的千陽影視城。”
“去那乾嘛?”範叔示意後排的助理幫忙訂票,語氣頗有些微妙:“去見你那個朋友?”
“你知道他是哪邊的人嗎?”戚麟頓了一下,低頭揉著羊絨圍巾道:“我從他的衣著和談吐感覺……他不是一般的人。”
範叔想到了戚總的叮囑,眼神變了一下,換了個語氣開始套話:“你彆告訴我你是坐飛機過去削他的啊,跟舍友有事好好說,不行換宿舍。”
“我沒跟人家鬨脾氣!”戚麟拔高聲音道:“我找朋友一起過年不行啊!這是探班!”
經紀人大叔長長的哦了一聲,繼續套話道:“不是之前探過班嗎,你不去找時都那幫朋友們敘舊K歌了?”
那幫泛泛之交有什麼意思,天天商業互吹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戚麟長長的歎了口氣,開始熟練的裝可憐,神情像個被爸媽拋棄不管的小孩子:“我一個人好冷清啊。”
“……家裡都沒有人等我。”
範叔表情略有些崩,試圖再問出點什麼來:“你挺喜歡他的?這男孩挺特彆的嗎?”
戚麟抬頭看了他一眼,委屈巴巴的低下頭:“算了,我們回時都吧。”
“彆彆彆,我逗你玩的,”範叔連忙湊過去哄:“不難受不難受啊,你爸剛在國外給你買了輛新車,本來打算你過生日再說來著——”
“去渚遷?”
“去渚遷!”
千陽影視城是頗為現代化的影視基地。
四個園區可以自由進行室內布景和情景劇拍攝,室外還有西歐中世紀宮廷布置和東方式山水庭院布景,幾乎什麼劇都能在這拍完。
戚麟之前還來這試鏡和客串過電視劇,今天再來也頗為新鮮。
他們進入電視劇大棚園區時,就好像進入了摞著一個個方塊的積木裡。
到處都張貼著各種知名電視劇的海報,或者演員的大幅特寫。
絕大多數的棚子都大門緊閉,顯然還沒到開工的時候。
有些大門裡透出光出來,裡麵可能有古代的皇子俠女們在交遞情誼,也可能是演員們坐在玩具布景般的房間又或者會議廳裡,在繃著表情念台詞。
戚麟趴在窗前看著那些微微有些變色的海報,任由冷冽的風帶著雪花一起飄進來。
他有時候會忍不住幻想,如果自己和江絕去演同一部電視劇,或者演同一部電影,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小時候學鋼琴,有幸和大師一起四手聯彈,也和很好的玩伴一起彈過同一句曲子。
和大師在一起,會緊張和不自然,可和朋友一起彈喜歡的曲子,可以再真切不過的感受他們在共鳴著——這種個人能力和藝術演繹的交彙與共鳴,暢快的如同靈魂在長河中遨遊一般。
在車子找了個地方臨時停下,助理準備帶著他進片場的時候,戚麟的手機響了起來。
戚麟隨手接通,對麵傳來了江絕的聲音。
“我剛下戲。”他的聲音略有些疲憊:“多謝你之前教的技巧,聲樂老師說我氣息很穩。”
戚麟看著遠處片場散出的燈光,加快了腳步走過去,笑著道:“準備回去休息了?”
“還要再等幾個小時,可能臨時加拍。”江絕抿了口熱茶,陷在椅子裡,裹緊軟毯道:“今天是元宵節,你在家裡嗎?”
“我爸媽都很忙,”戚麟用眼神和手勢跟各路人打招呼,眼神在人群中尋找他:“今天恐怕要一個人過節了——應該吃點湯圓的。”
“我喜歡黑芝麻餡。”江絕略起了些困意,用手掩住哈欠道:“咱們要是在宿舍裡,還可以分一碗食堂的湯圓,不過他們做的太甜了。”
電話那頭卻沒有聲音。
“戚麟?”江絕愣了下,不確定的喚了一聲:“你還好嗎?”
下一秒,他麵前休息間的門卻被打開了。
戚麟抱著一個小食盒,笑眯眯的敲了敲門:“小江同學,你的外賣簽收一下。”
江絕怔了幾秒,略有些艱難的從軟毯裡把自己剝出來:“戚麟?你怎麼來了?”
“順路。”戚麟自然道:“一份湯圓吃不完,還剛好是黑芝麻餡的。”
旁邊的助理憋住翻白眼的表情在心裡腹誹。
吃不完你可以倒掉啊……強行順路坐飛機過來送湯圓真的是好怕浪費哦。
江絕下意識的看了眼遠處其他劇組的人,卻發現人們好像都不見了。
“對了,你一個人吃我怕他們看著饞,就給所有人都帶了一份,外加蝦仁餡的煎餃。”戚麟伸手掐了掐他柔軟的臉:“快吃吧,再說下去就冷了。”
江絕和他肩並肩的坐了下來,低頭喝了一口還熱乎的甜米酒。
暖意無聲的蔓延開來,剛才還有些凍僵的身體也回暖。
“你是來和我一起過元宵的呀。”他舀了一勺湯圓,非常自然的喂了戚麟一口:“好吃嗎。”
戚麟看了江絕幾秒,半晌才開始嚼這個圓滾滾的糯米湯圓。
剛才時間好像突然停止了。
在江絕第一次喂他吃東西的那一刻,他心臟漏跳了幾拍。
他以前和彆的男生也玩鬨過,可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就好像大腦突然當機又重啟了一樣。
被喜歡的人喂東西……居然會連呼吸都緊張到忘掉。
他終於明白哪裡不對勁了。
這是……喜歡嗎。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
這種情緒來的太悄無聲息和沒有痕跡,以至於遲鈍如他,直到現在才意識過來。
在過去的十幾年裡,他不是泡在錄音室就是在全國各地忙工作,根本沒多少機會接觸同齡人。
當然,隔著保安瘋狂尖叫嚎叫甚至扔胸罩的那些也是同齡人……
江絕見戚麟嚼了半天都沒有咽,有些不放心的低頭看了眼湯圓:“是不是餡不新鮮了?不好吃就吐掉。”
戚麟飛快地把那湯圓咽下,順勢又張口:“啊嗚——”
在內心的許多困惑突然豁然開朗的那一刻,他甚至不好意思去觸碰他,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好像在發現自己喜歡上誰的這一刻,羞赧快樂緊張期待等一係列的情緒都會湧動鮮活,在同一時刻在腦海裡炸開煙花。
這些情緒複雜而飽滿,讓他甚至有些緩不過神來。
眷戀和歡喜緊跟著顯現和糾纏,戚麟甚至想試探著去牽他的手,蹭一蹭他的臉,卻把這些衝動都忍了下來。
你不能自己吃嗎……
江絕心裡腹誹了一句,看在他千裡送湯圓的份上心裡歎了口氣繼續投喂。
助理守在不遠處看著這兩小孩過家家,心裡彈幕早就飄了一萬句。
簡直是兩個小學生在談戀愛——不對,他們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在談戀愛……
兩個助理去給全劇組送福利送宵夜,剩下他一個人在這把風順帶看太子爺在線變身樹袋熊,老範要是知道這些事怕是得抽半包煙才能冷靜下來。
“我去幫你訂酒店。”江絕自然道:“附近應該還有空房間,不知道你住的習不習慣。”
“沒事,我已經訂好了。”
“明天回去?”
戚麟這時候還處在發現自己情竇初開的驚訝感裡,回味著這種突然悸動的感覺慢慢道:“呆兩三天吧,玩一圈再走。”
小助理差點被口水嗆到。
外麵平均氣溫零下二度,影視城就開了半個園區供遊客閒逛——還壓根沒幾個人來玩。
戚總要是知道戚麟現在能有多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說這些鬼話,怕是能欣慰的笑出聲真的。
“你確定?”
在這呆兩三天?
江絕心想這貨真的閒出毛病了,開手機看了眼日期道:“等等,還有一個星期就開學了,你作業做完了嗎?”
戚麟還陷在奇異戀愛感裡沒出來:“作——作業?”
“戚麟。”江絕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季老師布置了六篇讀書筆記,每篇不低於一千字,國內國外各三本,手寫。”
“輔導員那邊,寒假實踐報告,兩千字,手寫。”
“什——什什麼?”
“還有電影賞析解讀,和指定題材的劇本分析解構,”江絕的眼神充滿了憐憫:“你是想在酒店補作業還是回宿舍補作業?”
“不是這都讀大學了為什麼還有寒假作業!”戚麟僵硬的看向了他的助理:“我都大一了啊!”
助理先生堅定的搖了搖頭:“戚總吩咐了,隻要我們被發現幫你代做作業代寫論文,會直接上業內黑名單的,一輩子都彆想混這行了。”
戚麟在這一刻突然感受到了生命不可承受之輕。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你明明在我身邊,我卻要補、作、業。
江絕相當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