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絕鼻子一酸,悶悶道:“我感覺我快被掏空了,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這比高中憋八百字作文還痛苦,沒有時間限製,沒有字數限製,就是交不了差。
“你跟的哪個導演啊……”戚麟茫然道:“這麼有個性。”
“江隼。”江絕提起這兩個字,隱約情緒都有點波動:“我出劇組以後,可能就是家了。”
一聽到江隼這個字,戚麟瞬間想到之前腦補的那些愛恨情仇,忍不住道:“江隼豈不是……”
“嗯,我媽也在這。”江絕夾著電話,揉著手腕道:“聽說她寫了十幾稿了。”
這個消息實在太詭異了,以至於戚麟完全沒辦法消化。
出於個人素養,他不好意思追問這麼密辛的私事,刨根問底就顯得太市儈八卦了。
可是——江導!你把私生子都拉來拍電影,還把他媽媽也帶過來,就為了讓他兩日日夜夜寫論文——這像話嗎!!
這是鬨哪一出啊,全家為了搞藝術大無畏獻身嗎!!
“我聽說江煙止也在那裡?”戚麟想起什麼道:“你見到她了嗎?”
江絕已經寫得腦子都懵了,壓根沒想起來自己一直壓著這事不知道怎麼跟他說:“我解釋了啊,她就在我樓上寫論文,寫空好幾根筆了。”
戚麟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這導演是要混進SCI還是怎麼著。
江絕一整個晚上都呆在房間裡麵,開始試圖把所有東西全都扯上關係。
衣服設計的寬敞拖遝,是為了顯示人物的貴氣和威儀。
庭院設計的縱深幽靜,一重重回廊猶如迷宮,既是要防著刺客,隱匿主臥的位置,同時又方便進行大規模的宴客。
所有的存在都是有意義的。
他拿著鋼筆低頭一行行的寫下去,如同站在黑夜裡的神靈一般,想把每顆星星都牽連在一起,讓它們在天幕上如星座般排列。
為什麼要布置一排排的雕塑,為什麼宮廷裡要引一條河流穿過了,所有人夜裡都可以聽見淙淙的流水聲。
他寫著寫著,突然看見澹台洺穿著宮袍戴著玉冠,是如何在那個雨夜裡被女皇召見,在寂靜的長階上踽踽而行。
他在不安和隱忍時,指腹會摩挲那枚碧璽戒指上的螭龍。
突出的龍角如同一根針,能刺的人保持清醒。
龍血璽有太多個樣子。它活在幾百年的傳說與長歌裡,唯一不變的是變化的血跡。
澹台洺幻想過它的無數個模樣,可在真正捧著它的那一刻,內心空空蕩蕩的,什麼感覺都沒有。
所有的敬畏和景仰,已經在追逐的過程裡被消磨殆儘了。
留下的隻有疲憊和麻木。
他開始看見他看見的許多東西。
澹台洺思索著許多事情,每一步都走的略有些拖遝。
他精致繁複的長袍早已被雨水弄得一片泥濘,雨中還有隱約的蟋蟀聲。
他的筆尖如秋風般散著細碎的響聲,記憶裡的白鸞城落滿了楓葉,暉光散在獸脊般的遠山上,馬蹄聲裡夾雜著鈴鐺輕響。
澹台洺死的那一天,剛好第一場雪落下來,輕飄飄的雪花落在手背上,仿佛喉頭的血在一點點地往下滴。
於是江絕就真情實感的寫了一晚上。
有些劇本上根本沒出現的情節和場景都被繪聲繪色地描繪出來,他甚至感覺自己可以轉行去寫同人文了。
電影這個東西,在剪輯沒有完成之前,就如同一個偌大的沙盒世界。
一切都有無數的可能性,導演和演員就站在無數平行世界的交叉口裡,捕捉著每一個一閃而過的瞬間。
草稿裡被否定的每一個元素,都有被否定和違和的原因。
長軸上的一切——那些庭院,那個馬廄,那個皇庭,那片白樺林,全都是有意義的。
他喝著咖啡寫的洋洋灑灑,奇異的爽快與愉悅也隨之而生。
等到第二天再去交作業的時候,會議室裡一群人正在搭積木。
一堆假山假樹散落著旁邊,屏幕上亮著不同的布景方案。
江絕秉著呼吸把小本子遞給江導,後者掂了掂,開始一頁一頁的看。
在他看的這個過程裡,旁邊的塔樓和庭院拆了又搭,連大方塊似的湖泊都有。
好幾個特效師看不出國彆,用各種語言鬨哄哄地吵著架。
江隼看了好久,才開了口。
“還行。”
江絕心裡猛地鬆了一口氣,心想總算是可以開機了吧。
“明天開始,你可以進白鸞城了。”江隼隨手寫了個紙條,權當出入的憑證:“每天三千字,先從錦鯉池開始吧。”
江絕接過紙條,半晌才開口道:“錦鯉池還沒建完……”
“所以呢?”江隼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想跟著填土?”
江絕飛快地搖了搖頭:“我明天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