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絕把劇本翻來覆去的一段一段拆開來看,隱約搞懂了這個故事在寫什麼。
主線劇情,是這個裝修師在為客人設計房間構造的時候,意外的發現其實這整棟彆墅的構造和監獄一模一樣。
他為了償還高利貸,不得不接下這個報酬豐厚的單子,硬著頭皮去滿足客人的各種要求。
可是伴隨著房子做好,各種線索不斷浮出水麵。
那個客人竟然是尾隨偷拍他多年的跟蹤狂,而這個監獄就是為他自己打造的。
在裝修師完成一段又一段機關和通道設計的同時,那個客人也在暗中不斷的修改和動手腳。
等到他意識到要立刻逃離這個屋子的時候,他必須麵對一個選擇。
要麼用這個房子把那個客人鎖起來,要麼就是自己被鎖起來。
第一個故事,講的是裝修師不斷發現這個委托的可疑之處,並且追蹤到自己才是這個彆墅&監獄的獵物。
第二個故事,講的是在他設計鏡像關卡和暗道的同時,那個客人在怎樣利用這些東西做反向的陷阱。
第三個故事,是裝修師試圖用整個牢籠鎖住這個客人並且脫困。
第四個故事,是這個客人如何利用他的貪欲和心理弱點,把這個房子做成螺旋形的循環監獄。
從始至終,裝修師沒有姓名,客人沒有姓名,一切回到最本質的講故事上。
等江絕徹底理解完這個劇本,忽然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這得多變態才能想出這種本子啊。
還沒等他緩過神來,電話非常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江絕,”白憑喚了一聲:“陳沉的那個本子看了嗎?”
江絕在接電話的瞬間下意識地抓緊戚麟的袖子,簡直跟剛看完恐怖片的小孩兒似的:“我我看完了。”
“陳沉是個美籍的導演,以前是學量子物理的教授,最近轉型寫故事來了,”白憑懶洋洋道:“故事怎麼樣?看懂了沒?”
不光看懂了,看的後背都一身汗。
江絕簡短地嗯了一聲,甚至開始懷疑給自己打電話的是不是親爹。
“她明天飛機落地,你要是有興趣,就約出去吃個飯。”白憑想了想又道:“她脾氣挺暴躁的,所以彆說廢話。”
江絕愣了一會兒,任由他掛斷電話。
他其實還在試圖理順那個卍字型敘事。
明明故事是從兩個方向擴展到四個方向,可是影片的一開始就是中心點。
真的……詭異又很好玩啊。
他帶著些許不確定,第二天給那個女導演打了個電話,約在一家粵菜館裡吃飯。
雖然是粵菜館,小廳裡有人穿著旗袍唱著蘇州評彈小調。
陳沉看起來三十來歲,長發盤髻右手戴了三個銀鐲,神情乾練動作麻利,從落筷到吃飽隻用了八分鐘。
“行了。”她用紙巾抿了嘴,抬眼看向江絕:“你打算拍嗎?”
江絕接觸了三個導演,頭一次碰到這種什麼預先鋪墊都不聊的人。
“你確定就選我了嗎?”
“嗯。”
江絕把打印好的劇本翻了出來,還有些不太確定:“什麼時候進組”
他三個月後要去拍《長命百歲》,不知道檔期趕不趕得上啊。
“明天。”
明天?難道是要預先培訓或者梳理劇情嗎?
“那什麼時候開始拍?”
“明天。”
陳沉真是他見過的最惜字如金的人了。
說話時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吃飽了就放筷子,沒有寒暄問號,沒有周旋考慮,簡直是個怪人。
江絕還在猶豫之際,她已經把合同放在了他的麵前,起身去前台買單。
這種電影……小眾自然是小眾,但要不要感受一下?
江絕左思右想了一刻,心想自己在成年人世界裡顯然還不夠成熟。
他第一個考慮的問題,是這個陳沉到底是不是變態殺人狂。如果說《野屋》是局中局中局,她要是利用這個拍攝機會把自己當裝修師給鎖起來了,就是局中局中局中局。
既然是我爹推薦來的,那應該不是。
當天晚上,江絕回宿舍收拾了行李。
戚麟在旁邊抱著吉他哼著歌,見他一臉大徹大悟奔赴前線的表情,停了手中的動作道:“去哪兒?”
“去拍戲。”江絕神神秘秘道。
“哎?突然就要去拍戲?”戚麟愣了下:“這麼突然嗎?拍多久啊?”
“不知道。”
“跟誰拍?”
“幾個不是很有名的演員。”江絕想了想,又確認道:“我和家裡打過電話,他們都說沒事,信得過。”
可是聽起來怎麼有種要進傳銷組織的感覺……
拍攝基地就在時都郊區,顯然是包了一個老舊的彆墅,而且附近還有五星級酒店。
遠處似乎在修建大型遊樂場,往來的貨車特彆多。
江絕放下包裹去劇組報道,還沒認熟總導演副導演的臉,就被領去化妝換衣服,連帶著有專人開始拿著道具一樣一樣的解釋不同東西的用法。
這是他人生裡,有史以來最詭異的九天。
第一天。
陳沉把兩個主演叫來,帶著他們把屋子裡的各種設置全部介紹一遍。
她本來是物理教授出身,哪怕是講劇本都有種上課的感覺。
另一個演員是泰國人,所以全程都是英文授課,幾乎講什麼都隻來一遍,不做任何多餘的解釋。
他們按著順序,一路經過玄關、客廳、起居室、地下室、庭院,然後導演就領著他們一樣樣的辨認每個圖釘和照片的內涵,甚至連倒在牆角的玩具兔子都是伏筆。
兩個小時的講課時間一過,演員就被帶去做題,試卷是早就出好了的,不僅問了劇本裡的好些互動,關於幾百個擺設和裝飾的內涵都配備了對應的多選題、問答題和分析題。
陳沉依舊挽著頭發,戴著眼鏡把卷子一改,表示開始拍吧。
居然就真的開始拍戲了。
他們從早上十點一直拍到晚上十一點,時間一到就收工回去休息睡覺,劇組的人還小聲提示,回去以後要認真複習,明天起來還要做題。
江絕都被這通操作搞懵了。
第一天拍攝下來,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演什麼。
陳沉在拍戲的時候,根本不拿劇本,也不要求演員必須跟著台詞走,但是拍一條過一條,從來不像其他導演那樣一個又一個鏡頭的磨。
她會提出各種各樣的要求,比如這個裝修師在敲門之前,要先把手套慢慢摘下,再戴上敲門。
而且會讓他們兩個主演交換鞋子或者手套,也不給出任何原因。
之前拍《龍血璽》的時候,他本來以為遇到SCI狂魔江隼已經是人生的獨特體驗了。
事實證明,他活得還是太年輕了。
第二天繼續拍,依舊不跟著劇本走,兩個演員如同木偶一樣,導演指哪就在哪拍。
陳沉似乎和江絕是同一種腦子,她是這部電影的獨立編劇和出品人,而且所有的線索和道具都是她帶著人布置和設計的。
她能夠眼都不眨的馬上說出所有演員的台詞,吩咐他們兩人就照著這個台詞演,或者即興提出什麼要求來。
其實這種拍攝手法還算常見——就如戚麟拍《至味緣》一樣,隻要統籌組那邊排好檔期,把同一個場景的劇情拆碎了一塊拍,可以做到前麵還在熱情纏吻,後麵又開始拍初次相識。
可問題在於,這兒沒有統籌組。
陳沉一個人帶了四個助理,配了攝影收音場務,多餘的什麼都沒有。
第三天到第五天,連著三天的工作時間裡,他們都在對著不同的道具做不同的反應。
江絕知道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個電影是不配置旁白解說的,到底發生了什麼全靠觀眾去悟,而且演員自己都不一定明白。
陳沉似乎非常不喜歡多餘的交談,她直接讓助理做了一摞情緒卡,在白色卡片上寫出各種標簽出來。
攝影師就位之後,她就站在鏡頭外,給他們兩亮牌子。
江絕一個人被困在暗門外,陳沉就舉起兩隻手,一隻手上寫著‘大哭’,另一隻手寫著‘笑’。
所以你連講戲都懶得講了嗎……
大哭著笑到底是個怎麼笑法。
江絕心想自己也是腦抽了來拍這個,愣是在半小時裡完成了這一段的拍攝。
他大哭著狂笑不止,然後鐵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他毫無預料的倒在地上,滿身都被裹上灰土。
……在這個破劇組呆久了真的會瘋的好嗎。
他不好意思和那個泰國演員溝通,在第五天收工的時候悄悄去問了下攝影師。
“內個……你知道她到底在拍什麼嗎?”
我們現在走到哪個劇情了?
拍攝進度有多少?
現在到底在講哪個故事?
攝影師一頭霧水:“我不知道啊。”
旁邊的化妝師也一臉茫然:“你知道嗎?”
江絕沉默了幾秒:“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