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安靜。
夜風清習、明月辰星。叮咚風鈴聲。
張赫雙手閒閒插在褲兜,歪著頭看著傻孩子。等著,直到少年掛好風鈴,黑瞳緩緩轉過來。
四目相對。
月色柔媚,張赫笑嘻嘻。
當然不是什麼動人的微笑——沒辦法,他這個人就這樣,一旦帶有目的性,笑容自動嚇人。此刻絕對是月下虎式獰笑,侵略感十足那種。
果然,謝星辰僵了一下。
移開了眼神,不看他。
張赫:“……”害,無奈!
但或許是霸道總裁的蜜汁自信吧。雖然此刻兩手空空,也沒準備什麼很有說服力的說辭。卻總覺得,這次……能成?
張總向謝星辰走過去。
野狗永遠是野狗,自帶野生動物的敏感警覺。
想跑。
張赫一把捉住手腕,不給他跑。
“辰辰,陪我坐坐看個月亮唄?”
謝星辰:“……不看。”
聲音輕得很。
“哈哈哈哈,坐!”反派臉威脅,露出牙尖尖。
“辰辰,你看這個月亮它又大又圓。說起來,昨天更新的《華都洗冤錄》番外,京都放燈節也是這樣一個圓圓的月夜……”
“……”
張赫講洗冤錄,講陸青珩,講魚雲骨,講容若和謝小將軍,一直講。
謝星辰垂眸聽。
張赫說著說著,還是覺得稍稍有點失策~~~他其實,咳,可以更努力一點。
比如,藏點什麼辰辰喜歡的東西,一邊講故事一邊拿出來誘惑他。就像辰辰平常為了哄他開心,拿桃子甜點、拿小植物討他歡喜一樣。
不過再一想,他並不知道謝星辰喜歡什麼。
小野狗太會藏心思。
張赫隻知道他討厭啥。
辰辰討厭咖啡。
家裡一共兩台意大利進口的昂貴咖啡機,都是張總的大寶貝。每天早飯過後,謝星辰都要開機子轟轟一會兒,給他泡上一杯香醇的濃咖啡,自己卻從來不順道也來一杯。
“不喜歡?”
“苦,不喜歡。”
“可以加糖加奶的呀。”
“還是苦……”少年垂眸,有些孩子氣的彆扭。
不知道是不是苦吃多了的孩子,都無法欣賞咖啡的苦澀。
雖然討厭咖啡,可謝星辰泡出來咖啡卻一直風味極佳。
明明是同樣一個咖啡機,同樣的咖啡豆,張赫就泡不出來——自打辰辰入住,老張家的餐具、廚具,甚至掃地機器人,都統統開始倒戈。
對他這個主人愛答不理,全部愛死了謝星辰。
一到張赫手上就裝死,一到謝星辰那裡就乖乖聽話、好好乾活。
嗨呀,一群機械叛徒!
……
月色朦朧,張赫講洗冤錄的故事,講講講。
謝星辰給麵子地坐在他身邊,安安靜靜聽。
庭院彌漫著青草的香氣。
春入初夏,微微蟬鳴。
傻子也明白講這些是什麼意思。謝星辰在他期待殷切的目光中,垂眸、抿唇,指尖微微顫抖,幾乎是動搖的邊緣。
可最終,還是——
“……我演不了。”拒絕時,嗓子有點啞。
“嗯,知道知道。”
張赫笑笑,站起來。
猝不及防一把攬住身邊少年的腰。彆的霸總鐘愛壁咚,他更喜歡把人抱起來——背後的深層心理其實差不多,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小強勢。
“辰辰你聽我說啊。”
他把人高高抱起。手指彈琴一般,開始調皮地數他凸起的脊骨。
狗子炸毛,明顯僵硬。
張赫哈哈哈。
“我知道我真知道,知道你要高考,知道對前途影響很大。這種時候跟你提出這樣的要求,確實強人所難。”
“但是~~~還是希望你能考慮。”
“辰辰啊,謝雪羿那個角色,我是真的很喜歡。雖然隻是個紙片人,但對我來說很重要。”
“要是最後被不合適的人演了,會很失落……”
“所以辰辰,能不能看在我的麵子上,至少考慮去試個鏡?要是不合適、演不來,絕不勉強。”
“好不好啊?就試一下,就一下,你不答應,我不放你下來啦?”
最後一句,張赫甚至用了一種他這輩子都沒用過的可怕語調。
幾近於撒嬌般的耍賴。
張總賣萌,天理難容。
但都到這一步了,作為一個能屈能伸的漢子,老臉也不要了,甚至把妹妹張嘉瑤的那一套搬過來用。
張總儘力了!
……
月影東移。
張赫等著,卻沒謝謝有回應。
隻好把孩子放下來,繼而微微一愣。月下,謝星辰垂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輕顫。臉色蒼白到沒有血色,整個人失魂落魄,仿佛剛從水裡撈上來一般。
張赫:“……”
啊啊啊張圖斐!!!whatareyou弄啥咧?
艸,心疼。
行了行了行了,是真不願意,不願意算了!
張總其實也不是個會很會哄孩子的人,也是手忙腳亂:“哎呀,辰辰,知道了知道了!不答應也不要緊!你看你為難的,沒事,不必!”
媽呀,眼眶都紅了。
他的錯!把狗子惹難受了,啊啊啊!
“好了好了真的!我就問問,隻是問問!對不起對不起,不怕乖啊,再也不問了。”
“……我演。”
啥?
“我演。”
張赫一臉懵逼:“也,不、不用勉強?”
“我演,”謝星辰抬起眼,略微上挑的眼尾堅毅而漂亮,“沒有勉強。”
“真演啊?”
“不是逗我?”
“辰辰,其實沒關係,真不用勉強的。”
“你咋突然想通了?”
“……”
謝星辰:“真演,沒勉強,你到底想不想讓我去試鏡?”
廢話,當然想啊!
啊啊啊,幸福來得太突然。
張赫一個激動沒收住,又把人抱起來了:“辰辰辰辰,你怎麼那麼好?哎呀你放心,你這麼好絕對能考上大學的。真考不上也沒關係,大不了張總送你出國念!”
“……”
柔和的夜風。
謝星辰緩緩放鬆身體,埋頭在男人的肩窩。
……其實,不想演,不是因為要考大學。
他害怕的,從來就不是考不上。
而是萬一,出現在熒幕之上,或許某些可怕的、黑暗的、好不容易才掙脫的過去與流言蜚語,會再度如影隨形。
他怕,所以推拒。
可是。
怕,也終究……抵不過私心。
應該,也沒關係的吧。
隻是幾集劇,隻是這一次。
茫茫人海,他那麼渺小,世界那麼大。
就算可能萬劫不複。畢竟觸手可及處有陽光,也不甘心把一生浪費在恐懼上。
更不要說,答應他的那一刻,野男人臉上瞬間的明亮……值得他支付任何代價來換。
……
那一晚回房,謝星辰睡不著。
捧著《華都洗冤錄》,翻了好久。
幾百萬字的書,又燒腦,按說不是那麼容易讀。但月下才被科普過劇情,張赫講得特彆好,所以入門也變得容易了很多。
……謝小將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翻著書,懷著微妙的酸澀。
什麼樣的紙片人,能讓他那麼喜歡。
謝星辰幾乎鄙視自己。他也總不至於……醋到一個紙片人身上。可事實就是,張赫說起謝小將軍時的眼神,確實是讓他心底喉嚨裡凶狠地泛了酸。
那種眼神,和待他時的溫柔,不一樣。
野男人看他,一直都是看可愛小朋友的寵溺。明明他下下個月過完生日就二十了。
懷著悶悶的心情,書倒是莫名其妙地……看進去了不少。
看著看著,反而不太酸了。
書中的謝雪羿,活潑開朗、上房揭瓦。
成天哈哈哈,與其說是野男人的理想型,倒不如說……是野男人本人?
反倒他演的那個三皇子容若,性格跟他南轅北轍。
是那種少年老成、心思很重的皇子。挺彆扭的,雖然聰穎,卻過於敏感和偏執、還總口是心非。
……這個性格,仿佛也在哪裡見過。
可是,明明是這樣的兩個人。
真到了最後,卻是一貫持重的容若卸下了平素的冷靜。
明知道皇上震怒,明知擅闖宮闈必遭牽連,卻還是砸了禦賜的皇子佩、不管不顧,哪怕是滅頂之災謀反之罪,也拚死要去劫摯友的囚。
而謝雪羿那邊,大漠之上,謝老將軍老淚縱橫:“阿羿,你留下吧。”
此行回宮,人儘皆知,謝氏一族凶多吉少。
留在大漠或許能尋得一條活路。
隻是倘若留下,從此便是大漠孤鷹,遠望長安孤煙寒,此生此世與想見之人再也不可能見麵。
謝雪羿不肯留。
策馬揚鞭,堅定地隨父回了京城。大概即使代價是死,他也非得在死前再同那人喝一壺酒、得一個微笑。
為了苟活一輩子從此不見,他不願意。
謝星辰合上書。
盯著天花板,聽著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
第二天。
“辰辰!啊啊啊,你咋有黑眼圈了!”
不過還好,孩子畢竟年輕,黑眼圈也遮擋不住帥氣逼人。
張赫忙忙碌碌,幫換收腰的西服正裝,幫打領帶。幫少年把頭發往後梳成大人模樣,冰涼的定型水往前額抹抹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