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雷霆與閃電劃過風雨交加的夜空,天地陷在一片穿雲裂石的巨響中。頂上濃雲低垂翻湧,頂下大浪蒼混沸騰,颶風猶如盤旋的狂龍,將海麵與蒼穹的距離,逼到了無限壓抑的程度。
一葉小小的木舟,就在這樣的風暴中震蕩翻飛。冰川摧折,大海如此廣袤,它脆弱得像是一尾羽毛,隨時都會被外力的災禍撕得粉碎。
又一道電光落下,扭曲的銀蛇照亮了海上相互攻訐的碎冰,也照亮了小舟的模樣。
那是一條嶄新的,可以評價為很漂亮的密封長船。未經漆著的白木,使船身呈現出象牙般優雅的乳白色,其上隱約雕刻著一些模糊蜷曲的花紋,以似金的銅粉塗抹,顯得古樸更甚於奢華。細長的船頭還簪著錦簇的團花,隻是受了雷暴海嘯,還有狂風驟雨的連番折騰,上麵的鮮花早已支離凋謝,隻剩下幾根綁得嚴實的莖乾,光禿禿地掛在風中。
這不是一艘用來出海的船,甚至不是一艘適合下水的船,誰會如此暴殄天物,把它推到這樣惡劣的天氣裡,推到正在大發雷霆的冰海上?
“……氣候這麼差,神對這次的祭品不滿意啊……”
岸上的人遙望著大海深處的糟糕天時,憂心忡忡地呢喃。
“不要胡說!”旁邊的人急忙嗬斥,“這是風暴的考驗,每年送去的祭品都要經曆這個過程,是神在看我們的虔心!”
海浪肆虐得愈發猖獗,盤旋的漩渦攪動了無數隻深不見底的眼睛,小舟於眼眶周圍搖搖欲墜、幾欲破碎,雷霆轟鳴的聲音響徹世界,有如鋪天蓋地的巨鷹,在流竄過天穹時發出恣睢的狂嘯。
一道裂紋已經從頭到尾地貫穿了這艘小船,橫木勉強地支撐著舟底,它再也受不起一點波瀾了,不過,倒不如說它能撐到現在才是一個真正的奇跡。此刻,海水滔滔不絕地灌進密閉的船艙,冰冷刺骨,完全澆濕了裡麵鋪墊的厚重織毯。
雲池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澆醒的。
他渾渾噩噩,大腦一團漿糊,隻能感到骨骼碎裂的劇痛。他連一根小指都無法動彈,後腦一片冰涼,不知是血還是水。
……我怎麼了?
耳膜充斥著爆炸般的蜂鳴,世上所有嘈雜的聲音一齊湧進他的身體,雲池很想吐,但他的靈魂似乎是和身體完全分開的,隻能感受,無從操控。
……我怎麼會在這裡?
海水還在源源不斷地流瀉進來,他的半個身子俱泡在寒意徹骨的冰水裡,不得擺脫,更不能掙紮。也許是船舶開裂的聲音,也許是冰層碰撞的聲音,亦或者是痛苦帶來的幻覺,不停有一種類似於譏笑的動靜,從四麵八方細細碎碎地傳到雲池耳中。
我記得我之前可沒有被關在一個棺材裡,我是、我是在……
碎語越來越大了,雲池情不自禁地凝神細聽。不,不是彆的,不是幻覺,那真的是譏諷的嘲笑聲!又尖又刺耳,帶著得意忘形的狂妄,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的受難。
“……快不行了呀,今年的祭品……”
“讓他死!讓他死!”
“……弱小成這個樣子,也敢妄想來到風神大人身邊……”
“讓他死!讓他死!”
似乎伴隨著這些惡毒的竊竊私語,風浪更加激烈,雲池的小舟也越發難以承受惡劣環境的磋磨。
死……我死了嗎?
雲池太困惑、太害怕了。我沒有死,我怎麼會死呢?我剛才還在……是了!我剛才還在一個山洞裡,帶領我的隊伍,一起感慨考古學界的重大發現,現在我怎麼會在這裡?
一捧寒涼的海水,就像一記無情的巴掌,狠狠摔在雲池的腦門上,他又深又重的打了個冷戰,總算想起了一點零碎的片段。
客觀來說,雲池既是一個繼承了父母遺產的富貴閒人,也是一個愛好冒險,並且經過了探險協會認證的探險家。他清醒前的最後一個重大時刻,是他領導的隊伍在人跡罕至的雨林中,發現了一個文明曾經留存過的遺跡。
——金色的壁畫栩栩如生,似乎擁有無窮奧妙的美麗,在昏暗的地下,仍然散發出流動的光彩,宛如夕霞般惹人注目。
……接下來呢,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出現在海上?難道是他的隊員冒進貪功,所以暗害了他……
不,不至於,探險隊組建的時間也不短了,雲池熟悉隊員的人品和道德,知道他們都是值得信賴,可以交付後背的好人,他們能有什麼暗害自己的理由?更何況,雨林位於莫斯基蒂亞地區的腹地,他們要跑多遠,才能找到一個可以拋屍的海啊?
正在他惶惶不安地苦想時,那些聲音又嘈雜起來了。
“好了好了,他死了!”
“死透了嗎?”
“死亡不曾憐憫他!他永遠也彆想進入風暴神宮了,哈哈!”
“唉,死了就彆鬨了,風神大人會怪罪我們的……”
什麼,誰死了,說我嗎?
打心眼裡,雲池對這些聲音並無一絲好感,並且充滿了厭惡,他正欲大聲反駁,身上卻忽然沉沉地一墜。
或者說,那不是來自身體的重量,而是來自靈魂的重量,他仿佛被人從天上砸到了地底,經過這麼一下,雲池驟然睜大眼睛,“哇”地吐了一大口混著鹹水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