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餘夢洲厭憎地望著蛇的屍體,卻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戰馬,“好吧,它是……不尋常的。”
他手臂擦去臉上的汗,並且注到,那結實的大骨頭已經在馬腿的沉重壓製下,產了開裂的跡象。
“跟我說說那個折磨?”餘夢洲試圖轉移魔馬的注力,因為接下來,他就要嘗試著拔掉那五枚銅楔了,他的體力尚未完全恢複,這將是一場艱難的抗爭,並且一定會非常疼,“他是什麼,職業,還是一個具體的人?”
血屠夫的馬尾甩了一下,它低沉地回答:“那是一類稱呼。”
它的鼻子正在不受控製地抽動,連帶著掀起嘴唇,呲出鮮血淋漓的利齒,但不是為了威脅,完全不是。魔馬是嗅覺極其敏銳的造物,能夠在數十裡外聞到獵物的恐懼氣息,此刻,人類的氣味鮮活地彌漫在空氣中,卻和它們以往遇到的都不同——魔域裡當然定居的人類,他們膽怯、懦弱又卑劣,為了活命,可以爆發出令魔鬼驚訝的惡毒,他們隻是食物的象征。
可是,從人類上散發出來的氣味,是輕鬆的,溫暖的,柔軟的……法言語形容的,血屠夫儘力吸入這種奇妙的氣味,使它們在肺葉中儘可能待得更加長久一,它知道,它的同伴們在這麼做。
這會是飲鴆止渴的毒藥嗎,以麻痹更大的凶惡?它不知道,不在乎,它隻知道恐懼和憎惡的氣味,就像燃燒的岩漿、惡臭的硫磺火,可是這個氣味截然不同,令它甘願沉迷其中,不願醒來。
“……關乎一類職業的稱呼,”血屠夫說,“那戰爭工匠,痛苦作為殺戮的動力,點燃乾戈的火焰,他們是塑造血肉的專家、酷刑的發明。精通此道的折磨被稱為大師,他們能把一隻驚懼小妖的手臂,安巨魔當指頭。”
“痛苦是能源,”它說,“魔域既為痛苦之都。”
餘夢洲問:“就是說,們這裡的痛苦,地位好比燃油,而這個魔域,就是一台乾什麼都得到燃油的發動機,沒錯吧?”
他一邊閒談,一邊蹄刀切掉銅楔邊緣那早已長死的角質,仔細地刮進去,留出鬆動的空隙。
血屠夫默認了,徹底拔掉一隻蹄子的銅化蛇之後,就像抽出了一條在傷裡盤踞吮血的蛆蟲,令它感到了久違的一絲鬆快。它愜極了,費了好大勁,才忍住打呼嚕的衝動。
但很快的,什麼冰冷沉重的東西,貼在了它的蹄底,與銅楔碰撞,發出不愉的悶響。
“他現在要做什麼?”旁觀的魔馬驚詫地竊竊私語,“他在觸碰咒釘?”
“他怎麼能觸碰咒釘,他隻是個人類,他會瞬間腐爛成一攤肉泥的!”
“人類沒殺死銅化蛇的能力!我不會忘記,那是多麼下賤的穢物。”
“可是……”
“安靜!”法爾刻專注地凝望著餘夢洲的影,沉聲喝道,“不許乾擾人類的神!”
餘夢洲對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聞,他安撫道:“可能點疼,忍忍,很快就過去了。”
血屠夫略驚慌,它急忙回頭問:“要……”
話未問完,餘夢洲一腳踩在骨頭上,膝蓋作為杠杆的支點,剪蹄鉗死死咬住銅楔的頂端,發狠地往上一撬!
頃刻間,血屠夫大聲怒吼,仰天咆哮,原地仿佛打了一個炸響的雷霆,就連魔域的地幔深處,為這一下激起了顫抖的漣漪。
“已經鬆了!再忍一下,馬上就好!”餘夢洲咬緊牙關,手套扭得咯吱作響,“聽話,彆亂動!”
墊腿的骨頭不堪重負,其上遍布龜裂的碎紋,餘夢洲再使勁往上一頂,隻聽一聲巨響,一枚螺旋形的扭曲銅楔猶如飛竄而出的子彈,驀地彈打在赤紅的土地上,濺起數砂石。
馬群驚地跳起長嘶,血屠夫的咆哮轉為哀嚎,因為支撐不住,它的兩條前蹄都跪下去了,體猶如轟然傾頹的小山,將墊腿的骨頭碾成一地碎渣。
“沒事了、沒事了!”餘夢洲嚇得抱住它的脖子,魔馬正在大量出汗,那鮮紅滾燙的汗水,甚至將他的衣袖儘數染紅,“還四個,已經拔掉了一個,其它的就快了!”
如果說之前感到的是一絲鬆快,那麼眼下感到的,就是靈魂上的鬆動。自誕以來就套上的深重枷鎖,此刻被外力打碎了一角,它的精魂、力量,乃至機,都迫不及待地朝那個裂噴湧而去,猶如一個出就在坐牢的囚犯,瘋狂扒著窄小的狗洞。
“沒撒謊……”血屠夫狂亂地喘息,看向他的眼神比火還要亮,“能做到,說的是真的!”
“我當然沒說謊啊!”餘夢洲哭笑不得,“我又沒必要騙們……還能站起來嗎?這銅釘已經鬆動,再拔就容易多了。”
“我可以,”血屠夫呼哧哈哧地說,“我……我會站起來的……”
它勉強地撐著體,密切圍觀的魔馬連忙拖來一根嶄新的骨頭,供它把腿放在上麵。
一根銅楔拔出去之後,其它四根就再力維持緊密的狀態,餘夢洲蹄鏟拍鬆尖端的位置,然後一根一根地旋出來。銅楔上刻滿繁奧的咒文,每一根砸下去,都落石般轟動的巨響,大地亦不由自主地顫抖了。
到把大大小小的刑具清理乾淨之後,馬蹄就像一個千瘡百孔的空蜂巢,餘夢洲這才開始常規的清理活動:先環形刀清理出兩道乾淨的蹄叉,再切平蹄麵,直到露出乾潔的角質層,接著剪掉邊緣的蹄甲。
這都是他做起來得應手的活,後,再往傷裡擠一層藥膏,使繃帶綁住蹄子,這一隻就算大功告成了。
“另一條腿。”餘夢洲籲出氣,疲憊地揮了揮手,示湊過來睜大眼睛觀察的魔馬們讓開一點,彆在這擠擠挨挨的。
了第一隻的經驗,第二隻,他就知道該怎麼處理了。碾死寄的金屬蛇,鏟掉和血肉黏連在一起的鐵棘和鋼釘,麻煩的隻那五枚銅楔。不知是不是餘夢洲的錯覺,他總覺得,這東西就像個封印的法陣一樣,但是具體封印了什麼,他說不上來。
圍觀的魔馬們鴉雀聲,先前還議論的聲響,現在連呼吸的聲音都小得不能再小。寂靜中,匹馬的鬃毛燒得響了一點,立刻被旁邊的馬在背上啃了一,把那縷燒得很出挑的鬃毛咬掉了。
隨著第二隻蹄子的銅楔落地,血屠夫不是快要站不住的狀態了,恰恰反,它驚奇地不住噅叫,因為它的前蹄飄如微風,倘若不是沉重的下半墜著,它此刻完全可以飛起來,一直飛到天上去。
“後蹄蜷一下……對,就是這樣,對,”餘夢洲摸了摸馬的脊背,習慣性地誇讚道,“好馬,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