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夢洲僅僅獨自坐了片刻,一隻馬頭便悄悄地探了進來。
他轉頭一看,隻看到兩隻紅光四射的眼珠子,自厚重的鎧甲下窺視著自己。就算再怎麼膽大的人,突然看到這對眼珠子,也會被嚇得跳起來。
他的心臟驟停了一拍,隨即,他就認出了這匹馬的身份。
“朝聖?”餘夢洲試探地叫道,“進來吧,怎麼站在那裡?”
——魔馬“朝聖”,哪怕置身於諸多造型千奇百怪的同伴裡,它也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個。
來的第一天,餘夢洲就記住了它,因為朝聖從不開口說話,從鼻尖到馬尾,都被尖銳的披甲縫合著,不露一點皮毛,能被看見的,唯有一雙眼睛。
朝聖沉默地走進來,它遠離了喧鬨吵嚷的同伴,安穩地臥在餘夢洲麵前,背上馱著食物和珍貴的酒釀。餘夢洲與它對視片刻,不知為何,他覺得朝聖的目光很憂鬱。
他拿下食物的袋子,把酒瓶放到一邊,想要摸一摸它的皮毛,觸碰到的卻是冰冷鋒利的厚甲。
“怎麼啦?”餘夢洲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你是不是不開心?”
朝聖頓了一下,它看了看外麵,又轉向餘夢洲,眼神幽幽的,說不上來是什麼意味。
餘夢洲也偷瞄了一下外麵,他壓低聲音,同魔馬說著悄悄話:“它們吵著你了嗎?”
朝聖沉沉地噴出一口氣,動了動嘴唇,卻將封嘴的銅環晃得叮當作響。它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隻是深深地、可憐地望著餘夢洲,那目光就好像含著淚水似的,差點把餘夢洲的心都望碎了。
他扔下食物袋子,急忙抱住朝聖的脖子,也不管盔甲上的尖刺是如何刺人紮手,喃喃地對魔馬承諾:“彆怕,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除掉你身上的禁錮的……”
朝聖小心翼翼地挨著他,不使身上的銳甲刮著餘夢洲,它發出輕輕的抽氣聲,猶如小聲的應和。
法爾刻:“……”
它眯起眼睛,馬尾不輕不重地抽打了一下空氣,發出尖利的鞭梢聲,朝聖立刻抬起頭,與回來的首領目光相觸。
餘夢洲轉過頭,也看到法爾刻的身影,感到懷裡的朝聖稍微掙了一下,他立刻放開手,讓它站起來。
“去吧,”法爾刻說,“你的兄弟們在等你。”
餘夢洲左看看,又看看,總覺得氣氛有點古怪,朝聖最後看了餘夢洲一眼,便無聲地走出了洞窟。
法爾刻問:“食物還合口嗎?”
“哦哦,”餘夢洲回過神來,他扯開皮質的口袋,“我還沒吃呢……謔,麵餅!”
他隔著油紙,驚奇地拿起一枚純白如銀的柔軟麵餅,上麵還冒著熱氣,“地獄裡怎麼會有這種食物啊,你們……我是說惡魔,不都是吃肉喝血的嗎?”
“與其說吃肉喝血,不如說惡魔是什麼都願意嘗試的生物。”法爾刻說,“哪怕你要教廷的聖水,我們也能在魔域裡給你找到。”
餘夢洲試著咬了一下,又香又甜,能嘗出這是一種麵點,然而餅子的口感綿密,有如奶酪,一下就能在舌尖上化開,他震驚道:“這、這太好吃了!”
“喜歡?”法爾刻的眼睛泛起笑意,“你喜歡就好。”
“這誰做的啊,禦廚吧他是!”餘夢洲兩三下吞到肚子裡,又拿起另一個,“這手藝,真是絕了!”
哦,失策,法爾刻在心中嘀咕,早知道就讓留下廚師的活口了……
餘夢洲一口氣吃了五個,才停下來喘口氣,他抱著酒杯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個,朝聖是什麼情況啊?”他問,“它身上的盔甲包成那樣,我就是想修蹄子,都沒地方下手啊。”
“朝聖?”法爾刻慢慢地說,“它伴隨著地心的轟鳴降生,因此一落地,就有極強的咒言之力。安格拉不曾提防這一點,曾經被它的聲音震碎形體,不得已之下,將靈魂深深藏入行宮,才免於一死。朝聖也是我們中逃脫時間最久的,等到安格拉理解了它的言語之後,他抓住朝聖,為了懲罰它的不敬,掩蓋自己的失敗,於是用九道銅環鎖住了它的口舌……”
餘夢洲心裡堵得慌,他放下酒杯:“那我現在給它看看吧。”
法爾刻凝視著他,呼出的氣就像一聲低笑。
“軍鋒那孩子很喜歡你,”它說,“如果你還有餘力的話,就先看它吧,朝聖情況特殊,不用那麼著急。”
“也行?”餘夢洲站起來,“反正到時候都要解決的,那……”
他的話還未說完,遠處忽然響起一陣恢宏的號角聲,法爾刻雙目燃火,森冷地抬起頭顱。
很快,軍鋒擠進洞窟,話語中噴湧著餘夢洲從未聽過的血腥殺意:“有軍隊來了,應該是恣樂行宮的惡魔!”
餘夢洲也驚慌地跳起來:“什麼,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