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透了魔力的金屬扭出“咯吱咯吱”的刺耳聲響,餘夢洲選擇先從外圍的刀鋒開始掰起。
鉸斷那些長而寬的刃甲,鉗碎那些短而形狀奇詭的尖刺,地上很快就鋪了一層殘損不全、血色如鏽的黑金片。
“那麼……”空氣太過寂靜,餘夢洲開始沒話找話,“你們喜歡什麼樣的環境?”
法爾刻沒懂他的話:“什麼環境?”
“是稍微潮濕一點的,還是偏向乾燥的?”餘夢洲旋轉著扭下一大片狹長如羽翼的刀刃,清脆地丟在地上,“按照魔域的氣候,我估計你們更喜歡乾燥的氣候……但是潮濕的地方樹多,好藏啊。”
“為什麼要藏?”法爾刻不解地問。
“肯定要藏一下吧!”餘夢洲說,“你們的樣貌,一看就不是地球上的物種,萬一被很多人看見,會引發大亂子的。”
“應該不成問題。”法爾刻說,“你的世界有地心岩漿嗎?”
“岩漿……軟流層裡有?”餘夢洲懵懂地回答,“至於地心岩漿,那估計是沒有的……”
“地心岩漿所蘊含的原初之力,是魔域的起點,它能創造萬物,也能消解萬物。”法爾刻耐心地解釋,“沒有它也行,那我們就從人間的大地內部汲取力量,混合我們的魔力,創造出一個能夠扭轉生命認知的環繞界,一切看到我們的生靈,都會針對性地將我們視作正常同類。我們的活動範圍能有多大?”
餘夢洲張口結舌:“你們想多大?”
“你的世界以星球為單位,”法爾刻沉吟,“這和魔域有很大不同……我去一趟你們世界的地核,可以嗎?我是原初的魔馬,在那裡,我可以製造出一個兼具原初之力的領域,環繞界的麵積就能擴大到整個行星了。你覺得呢?”
餘夢洲緩緩開口:“你要……扭曲……全地球的……認知嗎……”
“這不失為一個一勞永逸的好辦法,”法爾刻認真地探討,“你看,你直接導致了安格拉的湮滅,而在他死後,我才徹底擺脫咒釘的禁錮,拿回自己真正的力量……所以,我也想為你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我不想你覺得我沒用,那實在是我身為雄性的失職。”
餘夢洲被他噎得一愣一愣的,說什麼為我展示實力,這講得可真直白啊。
他還是猶豫道:“這不好吧,地核很重要的,萬一出了點彆的連鎖反應……有沒有什麼幻術之類的手段?你們往自己身上一套,這樣彆人也可以看不到你們的真身啊。”
法爾刻很失落:“可是,那種方法就太簡單了。”
餘夢洲笑了起來,他乾脆利落地剪碎叢生的刀具,“我不需要你為我證明自己,我知道你很厲害,這就足夠啦。”
隨即,他又憂慮地皺了眉頭:“隻是,已經幾百年過去了,我在夢境裡待了那麼久,也不知道人間的情況變成什麼樣了……”
“跨越世界所需的能量是極其龐大的,”法爾刻說,“龐大到足以扭轉時間的流速,撕裂兩個世界之間的連結。可能你在這裡待了一百年,那邊才過去一個晝夜,也有可能,你在這裡呼吸三秒,那邊已經過去了三年。魔域和人間的聯係已經斷開太多年頭,就連我也不清楚那邊的情況。”
想了想,他問:“人間現在還有魔力嗎?”
餘夢洲被他問得怔忡,呲牙咧嘴地想了好半天:“沒有吧……?”
“確定沒有?”法爾刻追問,“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叫法,但是魔力途經的大地,會發生奇異的變化,居住在那的生靈,也會更加妖異而長壽……真的沒有?”
餘夢洲這下肯定了:“真的沒有。”
“原來是魔力貧瘠的真空啊……”法爾刻點點頭,“那你可以放心了,空魔的世界和地獄相比,時間流速的差距甚至可以超過三百比一。就算你在這裡生活了一千年之久,換算到人間,時間也不過流逝了三年多一點。”
“真假的!”餘夢洲嚇了一大跳,“才過去三年嗎……等等,已經過去三年了!天啊,估計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不對,這麼一想,我確實是死了,連地獄都下了……”
算了,現在想這個也沒什麼用。
如果地球的時間才過去約莫三年,那一切都還有挽回的希望。我完全可以說,有個發大財的遠房親戚去世了,為了達到繼承對方財產的要求,我在深山老林裡研修了好幾年……沒錯!如此傳奇的理由,兼具了知音的狗血和故事會的扯淡,大家不會不愛聽的!
他一邊想,一邊開始拽鑲嵌進皮肉裡的戰甲,淋漓的血肉聲接連不斷,聽著簡直能把人的耳朵黏在一起。餘夢洲臉都皺起來了,法爾刻仍然安穩地站在原地,一點沒有發抖的痛感。
他拔出埋進肉裡的四方長釘,鉸掉銅環和燒紅的銅鏈,一塊塊地掀開支離破碎的戰甲,露出下麵傷痕累累的皮毛……餘夢洲就像在為一隻被藤壺纏住的雄鯨做清理,隻是,藤壺沒有鋒利的尖刺,也沒有刀山劍樹的密齒。
鮮血淋濕了新鋪的絨毯,餘夢洲花了大力氣,才為他拔掉背肌上嵌死的兩溜脊甲。
好在法爾刻的恢複能力同樣是驚人的可怕,刑具離身的一刹那,邊上的肉芽就開始交織著修補傷口,等到餘夢洲扔完手上的垃圾,再抬頭一看,傷處的皮膚僅泛著淡淡的微紅,竟然已經愈合完了。
治愈後的馬身清爽鬆快,不見了那些陰毒猙獰的武具,法爾刻的毛發漆黑如鏡,閃著如緞的光澤。
餘夢洲喘著氣,愜意地踢了一腳堆成小山的血色碎胄,頓時濺起一片稀裡嘩啦的碰撞聲。
“換個地方,”他指使道,“蹄子,該修蹄子了。”
話說回來,他眼下是靈體了,不該覺得累才對啊,可為什麼他這會兒隻想喘氣,連眼皮也疲憊地沉起來了?
想不明白,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餘夢洲甩甩頭,盯著法爾刻的馬蹄。由於人馬被勒令了不準亂動,是以他始終乖乖地看著前方,手也老老實實地垂著。
“我瞧瞧……”餘夢洲歎了口氣,“你這個蹄子,真是遭罪啊。”
法爾刻靜靜站著,不敢吭聲。
比起飽受活蛇侵擾的血屠夫,遭受抑生蟲吞噬的輝天使,以及直接繁衍著寄生母體的死恒星,法爾刻的蹄子裡,倒不存在什麼活物——即便有,也無法在原初的魔馬上駐紮。
隻是,上頭始終沒有去除的刑具,加上湊熱鬨的咒釘,就快要使蹄底也四分五裂了。
餘夢洲搖搖頭,按照老規矩,他一根接一根地敲掉布滿繁複咒文的銅楔,再撬鬆蹄麵上鑲入的荊棘倒刺。直到把蹄底鏟乾淨了,他才著手刨去陳舊的蹄角質,再上剪蹄鉗和馬蹄銼,修掉尖尖的蹄緣,將毛糙的蹄麵打磨光潔。
四個蹄子依次修完,等不到上蹄油,餘夢洲剛剛起身,便不由感到一陣暈眩,必須靠著法爾刻熱熱的馬肚子,才勉強站直了。
“哎呀!”他眼睛都有點花了,“我這是怎麼回事?”
人馬急忙轉身,顧不上餘夢洲的禁令,他一把將青年抱在手上,隻覺得份量輕飄飄的,魂體都有點透明了。
“你貯藏的魔力快耗儘了,”法爾刻嚴肅地說,“之前都是編織者給你灌輸的?”
餘夢洲吸著鼻子,暈暈地蜷在法爾刻胸前,再也看不到之前揮舞榔頭、怒斥群王時的勇猛英姿。他感覺自己此刻真是弱小可憐又無助,倒是人馬結實有力的肌肉上,正散發出一股叫他快要流口水的誘人光輝。
“是、是啊……”他暈乎乎地回答,“是……編織者……”
“廉價貨色。”法爾刻對前惡魔領主的實力做出了嫌惡且輕蔑的評價,轉而對餘夢洲說:“咬我。”
餘夢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