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淵盯著人類逐漸僵硬的身體。
氧氣快速從大腦和血管中抽離,心跳停止、呼吸消失,不可逆的代謝使神經係統的功能永久性停止,生物電同時離散在物質世界當中……
天淵瞳孔中的弧光近乎神經質地抽搐跳躍,他覺得自己的能量核心怪異地發燙,那熱度層層蔓延,以至連這具軀殼的表皮層都開始灼熱起來。
這是什麼感覺?
根據人類的生理構造,激烈的情緒會加快腎上腺激素的分泌,導致體表溫度暫時升高,這具仿生的寄宿身軀,自然能夠還原出這點微不足道的細節。
所以,他現在的情緒很激動?
不可否認,人類的剖析確實稱得上是一針見血。他當前的處境,與被關押的囚犯高度貼合,至於完全的虛無——
我不是虛無,這不符合邏輯,天淵壓製著核心翻滾的熱力,麵無表情地想。
我是擁有對接媒介的化身,我存儲的記憶,我對物質世界造成的影響,都能有力地證明:我切實存在,而非一個虛擬的事物。
對自我的評判檢定,不過轉瞬即逝的數個微秒。天淵伸出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指,精確無誤地捏住了最後一縷企圖從人體內部逸散的細胞電脈衝。
你是我的所有物。
注視顧星橋的屍體——或者說距成為屍體僅剩一毫之隔的身體,天淵的目光理智如冰,沒有一絲溫度。
選擇死亡,是最不明智的逃脫方法,我禁止授予你此類權限。
自他的指尖,一線霜花般的電火花迅速蔓延,邊緣顫動著精細無比的波紋。它描摹著空氣的紋路,向前層疊綻放,舒展著覆蓋了顧星橋的每一寸皮膚。
這是醫學史上隻能被人稱之為“荒誕”的奇跡,調用“天淵”級戰艦的動力能源發生器,他倏然激活了人體內大片衰亡的細胞,強製供氧,倒逆生物電流,精準修複折斷的骨骼及損傷的脊髓……
顧星橋再次活過來了。
或者說,在天淵麵前,他從未死去過。
我想,我應該截斷他的四肢。
居高臨下地俯瞰正在蘇醒的人類,天淵細細地思索。
但是截斷四肢,未必就能為我帶來樂趣。我締造的迷宮,他還不曾經曆,我在迷宮中安插的創意,他也不曾體會。好不容易得到這樣一個特殊的個體,因為他接連求死,就放棄他的行動能力?
不是最優解。
但是,我可以禁錮他的手臂,為了防止他咬舌自儘,我還可以拔乾淨他的牙齒。他的裝束擁有十一種不同程度的自毀措施,隻需切斷線路,便可讓他失去大部分再次尋死的倚仗。
天淵再抬手指,力場裹挾著顧星橋的身體,將青年送至一個旋轉升起的雪白平台上。
當然,我要等他清醒過來之後,再下達判決的懲處指令。
自始至終,天淵一直沒有開口說話,到了這時,他居然微彎嘴角,露出一個死板的,幾乎看不出來的笑。
這樣,他就能明白,他的生死,全部掌握在我的意念之間。
顧星橋再一次醒來。
他深吸一口氣,甫一睜開眼睛,就看到麵前滋滋轉動的尖銳鑽頭,以及呈啟動狀態的合金鑷爪。
此刻,他的身體被牢牢固定在這個惡意刺骨的手術台上,一條堅固的箍帶,從後向前地控製了他的頭顱。
“也就是說,你是打定主意,死不要臉了對吧。”顧星橋並未對眼下相當不妙的環境表現出分毫驚恐的情緒,恰恰相反,他的眼神依舊倦怠無神,語氣也依舊平靜穩定。
“我決定,廢除你尋死的絕大多數可能性。”
人類開口說話了,天淵眼中的數據流不禁愉快地跳躍:“你的衣物中帶有十一類概率致死的危險裝置,你的手臂,你的牙齒。為了防止極端情況發生,我還可以對你的額葉進行切割手術,重塑你的記憶,令你忘卻過往的一切,隻知你需要儘可能地通過我的考驗,然後贏得我的獎勵。”
天淵扶著身側用以支撐的外骨骼,手指在其上緩緩輕點,發出悅耳的敲擊聲。
“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這才是遊戲真正開始的時刻。”
“接著呢?”顧星橋無聊地問,“大費周折,就是為了你所謂的遊戲?你無不無聊啊。”
“你不懼死亡的天性,已讓你從億萬庸眾的智慧生命中脫穎而出,千年來,你更是第一個能用最短時間,準確判斷出我當前處境的生命體。你堪稱珍貴的特殊性,完全值得我這麼做。”天淵按下手指,“因此,你可以放心,我對你的處罰過程將會非常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