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法利賽之蛇(三十八)(2 / 2)

他與它 蓮鶴夫人 10807 字 6個月前

日光之下終於有了新事,跨度漫長的進化與變遷,在人類世界發展的短短的數百年內,凝縮成了一枚張力無限的奇點。科學與公理的巨大爆發,猶如籠罩了整個世界的磅礴煙花,閃光照徹數萬年前的長夜,與點燃在人間的第一顆火星遙相輝映。

謝凝更多沉睡,更少去普通人的地帶活動。神明不再折返的現實時空,西西裡的地宮更像一個超脫於常理之外的空間,這使得他與厄喀德納居住的家園無人能夠發現。

為了不影響曆史,做了那隻扇動風暴的蝴蝶,謝凝唯有睡著。哪怕短暫地醒來,也是迷迷糊糊地靠在厄喀德納身上,透過神鏡,看一看人世間又發生了什麼樣的劇變。

“他們發明了蒸汽驅動的鐵器,”厄喀德納稀奇地看著鏡麵,“還發現了如何使用電的方法!”

謝凝睡眼惺忪地看了一陣,感覺清醒了一些,他微微笑道:“咱們再等一下,我就能回家了。”

伴隨第二個千禧年的到來,“謝凝”出生了。

嬰兒呱呱墜地,發出一下抽噎的哭聲,站在醫院的長廊,站在來往不息的人流裡,謝凝帶著欣喜與震動的沉默,望著那小小的病房,以及都還年輕的一家人

“都聽我的!”頭發花白,身子尚且硬朗的老人站起來,“水木凝暉屬謝家……嗯,謝凝!謝凝是個好名字,就叫謝凝了!”

“……這是我,”謝凝哽咽地說,“這一天是我的生日,那些就是……就是我的家人……”

厄喀德納環著他的身體,溫柔地親吻他的眼角眉梢。

“好小啊!”魔神發出慨歎,他盯著那紅通通的、無比柔嫩脆弱的一小團生命,驚奇得指頭尖都癢了,“啊,雖然你現在還是小小的,可是……”

厄喀德納望著愛人,又看向那幼小的嬰兒,忽然十分蠢蠢欲動,他小聲說:“你是我的呀,那這個更小的多洛斯,是不是也是我的呢?”

謝凝:“……”

謝凝哭笑不得,眼淚都憋回去了一點,趕緊揪著他的臉,告誡道:“不是!我……他現在隻是單純的‘謝凝’,還沒有得到多洛斯的名字,所以他是屬於我家人的,明白嗎?”

被教訓了一通,厄喀德納急忙告饒,表示自己知道了。

隻要他們不想,普通人就是看不到、摸不到他們的,因此,謝凝跟在“自己”身後,在家附近買下一棟房子,百感交集,並且滿懷想念地看著家裡人的生活。

“你在畫畫!”厄喀德納吐出蛇信,高興地說,“你還那麼小,就開始畫畫了,真是有天份呀!”

謝凝靠在窗外,瞧著拿蠟筆在白紙上胡亂塗鴉的自己,久遠的記憶翻湧上來,他不禁苦笑著說:“你忘了嗎,我這時候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孩子。人裡麵的天才太多了,我這點天賦,又有什麼值得一提的?”

厄喀德納不高興了,用蛇信胡亂舔了謝凝一頓,“我不願聽到你這樣妄自菲薄的話,多洛斯。倘若你還沒有繪畫的天賦,那就等於在說獅子不會捕羊,老鷹不會高飛一般滑稽。被你擊敗的阿波羅會怎麼說,被你放逐出這個世界的諸神又該怎麼說?”

謝凝被他舔得唉喲叫喚,急忙躲著跑遠,但還沒逃上天空,就被厄喀德納像抱一隻東倒西歪的小貓一樣,捏著腰肢擄走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年少的謝凝背著書包,往返於學校和家之間,由於在繪畫上小有靈氣,他包辦了教室後牆的黑板報,每逢周五,就甩著滿手五顏六色的粉筆灰回家。

“那個是我小學的好朋友,那個是我小學比較好的朋友,”謝凝蹲在雲頭上,跟厄喀德納嘰嘰咕咕地咬耳朵,“那個、那個,還有那個,都是我小學最討厭的熊孩子……”

看到幾個肥壯的小男孩聯起手來,在教室裡你追我趕地甩著小謝凝的書玩,厄喀德納勃然大怒,馬上就要衝下去,要不是謝凝拽得及時,家鄉城市的名字都要從地圖上抹掉了。

“唉唉唉!”他趕緊往蛇懷裡一坐,身體力行地攔著對方,“你不要衝動!萬一這個時空的時間線變動,我就要消失了!”

想起來後果嚴重,厄喀德納唯有盤旋著收成一團,把謝凝嚴嚴實實地裹在裡麵,不悅地嘶嘶。

上了初中,小謝凝報班學畫,見識到更多和自己一樣,甚至比自己更強的同齡人。天賦上的打擊,加之青春期的性取向覺醒,他慢慢變得內向,隱含的自卑也在心裡發芽。謝凝聳聳肩,歎息道:“你看,這怎麼能怪我?”

“不怪你,”厄喀德納嘟噥道,“要怪就怪我吧,多洛斯,如果我能早點和你相遇,我一定全心全意地讚美你,使你做了我心中至高無上的珍寶,好不叫你平白地貶低自己,認為自己不是世上最優秀的人。”

謝凝笑了起來,情話聽了數不清的多少年,他靠在厄喀德納懷裡,還是臉紅了。

他們追隨著這個年輕、天真、未經風波與挫折的謝凝,一路跟到了他上大學的那一刻。

“快瞧!”謝凝搗搗厄喀德納的腰,“那個就是……啊她叫什麼來著,何、何瑤……何沐瑤!小天才何沐瑤,沒錯,就是她,她是我們這屆最牛的新生,教授恨不得認她做乾孫女。”

厄喀德納看了一圈她的畫,納罕道:“她並不如你現在厲害,哪裡天才?”

謝凝啞然失笑,得到蓋亞的眼睛,經過了那麼多曆練,畫了那麼多活生生的神靈,不要說何沐瑤,就是古往今來的畫家,又有哪一個能比得上他?他輕聲說:“她當然不如我現在,但是我在這個年紀,是萬萬比不上她的。”

年輕的謝凝背著畫板,在校園裡鬱鬱不樂地徘徊。謝凝怔怔地看著此刻的自己,真覺恍若隔世,大學時的煩惱、苦楚、擔憂,對比他後來經曆的一切,簡直就像晨起的霧靄一般輕薄透明,幾乎可以嗬氣吹散。

在去“古希臘藝術展”的前一天,年輕的謝凝與山東舍友趁夜散步,謝凝與厄喀德納同時跟在天上,聽見他們的對話。

“明天就要到了,真快啊。”謝凝說,“時間……好像一恍神就過去了。”

“不要怕,多洛斯,”厄喀德納緊緊貼著他,“你有我,因此並不算是孤立無助的一個人。”

翌日,他們跟至人潮洶湧的藝術展。這些年來,謝凝和厄喀德納都不曾費心去追蹤過金冊的蹤跡,然而此時此刻,它就在這裡,煥發著璀璨的金光,上麵刻滿了……刻滿了厄喀德納畫的神秘火柴人。

隔著人群,謝凝隻遠遠地望了一眼,便樂得不行。

“準備好了?”看見自己擠出人群,即將走向衛生間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氣,緊張地問。

“為了這一刻,你業已準備了許多年,”厄喀德納輕聲說,“你去吧,多洛斯。”

跟在年輕的謝凝身後,他走進那個隔間,看到白色的門正輕輕地掩上。

不知過了多久,又或者那是長逾一生的片刻,謝凝拉開門,看到裡麵空空蕩蕩,再不見一個人的影子。

他伸出手,提起地下的背包,取出插在旁邊的手機,上麵瀏覽器的搜索欄一閃一閃,仍舊寫著“古希臘黃金書冊”的條目。

“回家了。”謝凝背上包,將一口氣吐得過於深長,“出來太久,也該回家了。”

看到愛侶戴著兜帽,從門裡出來,伏在他耳邊,厄喀德納不禁親昵地嘶嘶低語:“那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拿到結婚證明了?”

“起碼要等我家裡人認識你啊,”謝凝撓了撓頭,仍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先回去說一下,過幾天你變個人形,我就跟我爸媽說你是我男朋友……”

“可是,我應該是你的‘丈夫’才對,多洛斯!”

“飯要一口口吃,你想把我爸媽嚇死,我怎麼出去看了個展,就染白了頭發,還跟不認識的男人結婚了?”

“啊,我不管!我們已經做了上萬年的伴侶,我怎麼能忍受身份驟然跌落,好像從雲端到穀底呢?”

“唉呀,你這……”

隨著腳步走遠,拌嘴爭論的聲音也變得由大至小,從有到無。

展會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初春的陽光熱烈而不刺眼,照著人們總有笑容的麵龐。不管怎麼說,一年當中最含希望的季節,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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