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浪子回頭(完)(2 / 2)

邵大寶早就不是從前那個白白嫩嫩的賭徒,如今他的皮膚因為常年跑貨的緣故,已然變得黝黑,整個人也瘦了不少,一雙眼睛也從呆滯無神,變得像如今這般明亮有神。

從前的邵大寶,一看就像是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敗家子,現在的邵大寶,臉上多了不少故事感,精氣神也脫胎換骨,再沒有從前的萎靡樣。

“也不知道大哥的身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家。”邵大寶對這件事還挺好奇,但一路上柳暉隻是朝他打聽阿毛,卻很少透露自家的情況。

邵瑜嘴角勾起,說道:“這個其實很好猜。”

邵大寶立馬追問。

邵瑜眼睛微微眯起,說道:“這個叫柳暉的,他的言行舉止十分規整。”

“規整?”邵大寶聽到這個形容詞隻覺得十分奇怪。

“站的時候,坐的時候,全都身形挺拔。”邵瑜解釋道。

邵大寶在一瞬間挺直了自己的腰。

邵瑜覺得有些好笑,繼續說道:“他的手上滿是老繭,身上帶著一股子煞氣,應當是在戰場上殺過敵。”

“柳暉口稱少主,說明你大哥是那家裡唯一的男丁。”

“而柳暉姓柳,如今京中的情形,似乎隻有柳大將軍數子皆戰死沙場,膝下荒涼。”

“柳大將軍?”邵大寶也知道這位傳奇將軍。

柳氏一門,乃是滿門忠烈,家中男丁,大多戰死沙場,是國朝上下都知道的赤膽忠心。

邵瑜點點頭,此時,裡屋的門也打開了,阿毛和柳暉,兩人眼眶都是紅紅的。

等到將柳暉送走之後,阿毛才向邵瑜細細解釋。

待聽真是柳將軍之後,邵大寶頓時跳了起來。

邵瑜笑了笑,朝著阿毛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阿毛不舍得離開邵家,但他也想見見柳將軍。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我都支持你。”邵瑜說道。

阿毛麵上滿是糾結。

邵瑜又道:“下個月我要去京城一趟,正好可以送你去看看他。”

阿毛隻覺得自己從未見過比邵瑜更加體貼之人,他猶豫許久,還是點點頭,說道:“爹,不管如何,我永遠都是您的兒子。”

“你是我的長子,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情。”邵瑜溫聲說道。

阿毛用力點頭。

邵大寶在一旁見縫插針的說道:“我也沒去過京城,爹,帶我也去唄。”

邵瑜見邵大寶確實滿目期待,便說道:“那讓你妹妹和你媳婦都好好收拾一下,這次全家一起去京城玩一圈。”

原本的父子之行,變成了全家老少一起出行,倒是徹底衝淡了阿毛心底的那些忐忑。

柳暉作為護衛,也一直跟在阿毛身邊,他原本還懷疑邵家人是不是想要借此攀扯,但這樣的想法,卻隨著一路的相處徹底淡去。

柳家男丁稀少,對於這個失散在外的孩子,顯然十分重視,早早便派人在京郊等候,因而一行剛到,便立馬有柳府的下人迎接。

進了城一家人便被請到了將軍府。

將軍府並不比彆的地方,雖然說是將軍府,實際上卻是國公府,因而府內程設規格極高。

一家子跟在下人身後,一路雕梁畫棟,倒是讓人目不暇接。

邵大寶頭一次來這樣的地方,自然是大氣不敢喘,他小心翼翼的控製自己不敢多看,但他隨意一撇,卻看到邵小草一直東張西望,立時扯了扯妹妹。

“彆亂看。”

邵小草卻十分坦然,說道:“為什麼不能亂看?這些東西擺出來,不就是給人看的嗎?”

邵大寶有些著急,說道:“大戶人家的下人,最是喜歡看人下碟,若是表現得太沒見過世麵,恐怕會被瞧不起。”

“他們瞧不起便瞧不起,爹說,隻要自己瞧得起自己就行。”邵小草說道。

邵瑜聽到了兄妹倆的對話,便回頭說了一句:“想看便大大方方的看,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一旁引路的管家,聽到這話,立時也笑著說道:“老先生說得極是,這些東西擺出來,便是想讓人多看一眼的,越是被人看,才越是說明它們的價值。”

管家一番話,倒是瞬間化解了邵大寶的尷尬。

邵瑜見他如此機敏,倒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我家將軍一聽恩人一家進京,早早便讓人將止戈院收拾了出來,一切早就預備好了。”管家道。

“止戈為武,將軍好心思。”邵瑜歎道。

聽了這話,管家多看了邵瑜一眼,他本以為邵瑜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商人,一番接觸下來,倒是給人一種深不可測之感。

將軍府的安排是第一天休息整頓,等到第二日才真正認親。

“爹,您睡了嗎?”

邵瑜本來已經躺下了,聞言便又起身,點燈開門。

阿毛抱著被子,小心翼翼的看著邵瑜,提了一個他從未提過的要求:“爹,今晚我可以跟您睡嗎?”

邵瑜側了側身,阿毛立馬爬到床上,似是怕擠到邵瑜,他的被子隻占了小小一片地方。

邵瑜躺回去,也十分明白他的心思,說道:“說吧。”

阿毛歎息一聲,說道:“以前討飯的時候,總想著要是親人來找自己了會怎麼樣,等到真的到了這一天,我卻有點不想認親了。”

邵瑜閉著眼睛,說道:“你不是不想認親,隻是有點害怕。”

黑暗裡,阿毛點點頭,但很快他便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邵瑜看不見,便又應了一聲。

“今天你看見的那個管家如何?”邵瑜問道。

阿毛仔細回想一番後,說道:“他是個和善又體諒的人。”

住進來後,阿毛因為不認識屋子裡的一些物件,鬨了幾個笑話,但管家沒有說什麼,隻是輕描淡寫的接了過去,甚至還不著痕跡的跟他示範了這些物件的用法。

因而在阿毛看來,這位管家和善又體貼。

“管家深受將軍的器重,他的態度,實際上反映了將軍的態度。”邵瑜說道。

“你害怕將軍的態度,怎知將軍不會害怕你的態度?”

聽到這話,阿毛立馬說道:“他是將軍,是戰神,能有什麼害怕的呢?”

邵瑜道:“他是將軍,是戰神,但也是個即將麵對獨子的老人。”

阿毛聽到這話,心下一酸。

邵瑜又問道:“將軍與你們母子失散這麼多年,你怨他嗎?”

阿毛一怔,關於母親的記憶早就十分模糊,但他卻仍然記得母親那些年似乎過得十分辛苦。

但即便這般,記憶裡的母親似乎也總是在笑,從來沒有埋怨過任何人。

“母親沒有怨他,我也不怨他。”阿毛說道。

“他沒有怠慢你,你也不曾怨恨他,那明日相見,便隻有親人重逢的喜悅,那還有什麼好害怕呢?”邵瑜問道。

阿毛心底一頓,他立時也覺得自己的害怕似乎有些沒道理。

邵瑜又道:“莫慌,明日我陪著你。”

聽到這話,阿毛心中的大石徹底落地,心情放鬆之後,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邵大寶幾人被安排著在京中四處遊玩,邵瑜陪同阿毛一起去見大將軍。

這次見麵,倒是比預想中的更加簡單,親人衝鋒,一個照麵,便從彼此的臉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幾乎不需要旁的驗證,隻一眼,大將軍就能確定眼前之人,就是他的兒子。

阿毛是將軍最小的兒子,尚在繈褓時,為了躲避敵國刺客,將軍夫人帶著他四處躲藏,母子倆身無分文流落他鄉,一直到死,將軍夫人都沒能回到京城。

柳將軍一身從戎,對於阿毛這個獨子決心科舉之事,倒是十分支持。

“你母親出身書香世家,若是知道你這個決定,隻怕也會十分欣喜。”柳將軍提起亡妻,也滿是感慨。

對於收養阿毛的邵瑜,柳將軍也滿是感激,甚至當場提出要給邵大寶安排前程,隻是被邵瑜委婉拒絕。

將軍提出種種報答,全都被邵瑜婉拒。

邵瑜越是這般,將軍卻越是想要為他做更多。

柳將軍靈機一動,說道:“你有個女兒,我有個兒子,不如結為兒女親家,親上加親,如何?”

柳將軍是個武人,沒有那麼多門戶高低之見,因為覺得邵瑜對胃口,又真心感激邵瑜,才想出這樣一個兩家變一家的好主意來。

一旁的阿毛聽了這話,立馬說道:“小草是妹妹,我如何能跟她成親,這於理不合……”

“這有什麼不合的,又不是親兄妹,隻要兩個孩子過得好,管旁人多嘴多舌乾什麼。”大將軍十分豪氣的說道。

阿毛聽了這話,整個人都呆住了,邵小草是他接觸最多的女性,一想到要娶他為妻,阿毛耳根子慢慢紅了起來。

大將軍見邵瑜不說話,又道:“邵兄弟,你也不是那種在意旁人眼光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這是多好的一門親事,對嗎?”

說完,他便眼巴巴的看著邵瑜,似是怕他會說出什麼拒絕的話來。

“我隻有這幾個孩子,我自然希望他們婚事順利,但這畢竟是一輩子的大事,不能隻是我們長輩說了算,還是要多聽聽孩子們的想法。”邵瑜說道。

柳將軍聞言,倒是不好強求。

隻是一旁的阿毛,心底卻種下了一顆種子。

認親的事情超乎尋常的順利,邵瑜又帶著邵大寶在京中走了一圈,以低價買了不少貨物。

如此言傳身教之下,邵大寶進步很快。

從京城返回南州城不久,盧芸兒懷孕了,十個月後生下一個漂亮的女嬰,等到孫女兩歲的時候,邵瑜不再管生意上的事情,家裡的雜貨鋪也交給了邵大寶。

而府學附近的那個三層大樓,隨著逐年擴張,入駐的商家種類越來越多,因而整個大樓,就像是一家超大型的雜貨鋪。

背靠府學,西郊發展越來越好,這邊的生意也越來越好,這座三層大樓因為占地麵積,和對入駐商家審核嚴格的緣故,成為遠近聞名的購物聖地,南州城的商家們都以入駐這裡為榮。

邵瑜的孫女五歲這年,盧芸兒又生了一個男嬰,這個男嬰在邵大寶的堅持下,從了盧姓。

也是這一年,阿毛高中舉人後,迎娶了在世人眼中二十二歲的“大齡”姑娘邵小草。

邵小草這些年倒是沒有挑挑揀揀,隻是她滿心思全是做燈籠,因為在邵瑜身旁日子過得舒坦,所以也從來沒有想過成親之事。

邵瑜也樂得養著自己的姑娘,反倒是阿毛,這幾年像是開了竅一般,頻頻向邵小草示好,最終經曆了一番波折,兩人終於確定彼此的心意。

兩人婚後第三年,阿毛高中狀元,讀書不到十年,便能取得如此成績,一時成為京中佳話。

將軍府人口簡單,邵小草婚後,依舊一門心思做自己的燈籠,因為這般世人眼裡的“不務正業”,倒是讓她受了許多風言風語,隻是隨著太後生辰這日,邵小草的祈福燈大放異彩,這些言語便消失殆儘。

她的燈籠,開始受到京中權貴追捧,因為她的燈籠做的精細,每一個都如同藝術品一般,因而京中人人以拿到她的燈籠為榮,甚至還成為京中人情往來的硬通貨。

日子越往後,邵瑜操心的便越少,每日裡隻需要含飴弄孫,有大把的時間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邵大寶自娶妻後,便越發穩重,雖然偶爾生意上也會出問題,但做人上卻一直小心謹慎,按照邵瑜教的,他不敢做任何追求利益而未被人性的事情。

他這樣做生意,其實放棄了很多能拿到手的利潤,但靠著這樣的讓利,等到邵瑜閉眼的時候,邵大寶竟成了南州城鼎鼎有名的大善人。

對於親娘王氏,邵大寶也真的用五百文供養了她一輩子,而老何,早在邵家進京遊玩那一次,他便因為還不上賭債,而被賭坊追到南州城砍掉了他的雙手雙腿。

沒有四肢的老頭,遭到了王氏的嫌棄,最終死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裡。

王氏雖然有邵大寶五百文的供養,但每個月實際拿到手的銀錢隻有寥寥幾文,若她滿足如此,日子倒也過得下去,隻是她趕走老何後,又找了個老伴。

隻是王氏像是永遠遇人不淑一般,這一次遇到的也不是個善茬,連累王氏一大把年紀還要做苦活重活,身體壞到藥石罔顧的地步,沒過幾年便撒手人寰。

邵家不缺錢,因而對於王氏的小兒子,也用了十分力氣去培養,等到他長大了,也將他的身世完全告知,這孩子在邵家多年,也沒有長歪,隻拿邵瑜當親生父親一般孝順。

邵瑜一直活到九十歲方才閉眼,他走得時候,屋子裡孝子賢孫擠得滿滿當當。

邵瑜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麵前是一堵沒有任何粉飾的土牆。

“他爹,大丫又生了個閨女!”

聽到這話,邵瑜循聲望去,隻見說話之人是一個臉色蠟黃的女人,女人眼中滿是羞愧,就好像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錯事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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