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苦情女主(十八)(1 / 2)

即便忘了問名字,但張惠芸還是很快就知道了邵英娘的身份。

邵英娘是服裝廠的老板,經常要來這裡視察工作,在她沒有刻意隱瞞身份的情況下,張惠芸自然就得到了身旁工友們對她的介紹。

邵英娘在滬城商界的評價,算是褒貶不一,而在服裝廠裡,在所有女工心裡,卻是一個傳奇。

張惠芸身旁的工友,就是邵英娘的狂熱追隨者,此時她正在瘋狂的跟張惠芸科普邵英娘的事跡。

“之前還遇到有人挖坑的,想用大訂單來坑我們廠,但是邵總一眼就看出來對方不對勁,寧肯放棄這筆大單子,也不願意被這個人坑。”

“後來呢?”張惠芸忍不住問道。

工友接著說道:“後來,這個壞人沒有坑成我們,轉頭去坑了另一家廠,那家廠當時是滬城第二大服裝廠,但就是被這人給坑破產了。”

說起這事,工友臉上一陣後怕,似是生怕自己賴以生存的工廠,真的沒經受住那次考驗。

作為聽眾的張惠芸,也覺得此事頗為蕩氣回腸,心下不禁想著,若是自己麵對那樣的情況,真的能做出和邵英娘一樣的決策嗎?

“聽說邵總剛開始是在西餐廳工作,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很優秀了,幾個月時間就從侍應生升到了領班,要不是餐廳經理想要騷擾她,她還不會出來自己辦廠呢。”

張惠芸聽得津津有味,心下想著,厲害的人就像是金子,似乎在哪裡都能發光,她又忍不住問道:“後來那個餐廳經理怎麼樣了?”

工友聞言,立馬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說那經理消失了。”

“消失了?好好一個大活人怎麼憑空消失?”張惠芸不解的問道。

“聽說是被白三爺處理了。”工友說道。

張惠芸聽到這話,頓時想起了王繼宗在家時罵的那些話,忍不住問道:“那咱們邵總和白三爺……”

話沒說完,就被工友打斷,說道:“你可彆跟外麵那些臭男人一樣,說些沒影的話,你看我們邵總,行得正坐得端,哪裡是哪種人。”

張惠芸想到自己在廠裡的所見所謂,也越發感受到邵英娘的不同尋常之處。

工友又說道:“彆的廠裡很少招女工,就算招女工,哪裡會有我們這樣的待遇,連孩子都幫我們帶了。”

張惠芸想到女兒的改變,這個孩子從前乖巧但寡言,但如今話多了,人也變得活潑了很多,臉上的笑容也多了,這樣的改變,就全都來自於一個托兒班。

邵英娘此時也正好走到了張惠芸跟前,許是身邊人太多了,邵英娘並沒有跟她打招呼,而是輕輕點點頭。

張惠芸心底原本還有一絲對方是丈夫前妻的結締,但如今卻全都變成了對邵英娘的佩服,張惠芸工作越發努力,在設計師助理選拔的時候,她更是第一個報名,最終靠著出色的審美,張惠芸成功當上了設計師助理。

而王家這頭,王繼宗頭被砸得頭破血流,隻是因為搶救及時,王繼宗很快便又恢複好了,但王家的人在外麵尋找了很多天,卻依舊沒有找到半點張惠芸的蹤跡。

張惠芸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在外麵沒有半點痕跡。

王家畢竟人力有限,也不能始終將時間花費在一個逃跑的女人身上,張惠芸雖然跑了,但王繼宗卻還是要繼續生活的,很快他就迎來了自己的第四段婚姻。

滬城有很多人賣邵英娘的麵子,當然也有很多人看不慣邵英娘。

鄭楚懷就是這麼一位老派商人,他覺得做生意就應該是男人們的事情,看不慣邵英娘在外麵拋頭露麵,邵英娘與王繼宗的那一樁官司,被他十分武斷的認為是邵英娘不守婦道。

鄭楚懷不僅在言語上討厭邵英娘,更是用實際行動來反對邵英娘,滬城許多商人賣邵英娘的麵子,都不與王繼宗來往,但鄭楚懷卻不一樣。

鄭楚懷不僅主動跟王繼宗來往,甚至還將家裡的小女兒許配給了王繼宗。

王繼宗原本在滬城被人人排擠,鄭楚懷的主動登門,自然讓他感覺到久違的被重視,難得遇到這麼一個不嫌棄他的人,王繼宗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王繼宗本就長相不錯,多年經商又十分懂得交際應酬,很快,他就將鄭楚懷哄得開懷大笑,甚至還讓鄭楚懷以愛女相嫁。

王繼宗因為要仰仗老丈人的緣故,對著新婚妻子自然是百般體貼,原本不願意嫁給他的小姑娘,很快便被王繼宗哄暈了頭。

這段時間外界紛擾,但王繼宗卻在一門心思攻略嶽父一家,有鄭楚懷幫忙背書,王繼宗在滬城商界的名聲倒是好了不少。

隻是王繼宗到底做不了布匹生意了,他跟在嶽父後麵,轉而做起了煤炭生意,王繼宗本就有經驗,而嶽父的兒子卻是個紈絝。

很快,不過幾年時間,嶽父的生意已經逐漸交到王繼宗手裡。

王繼宗雖然還是比不上邵英娘風光,但他在滬城也算是站穩了腳跟。

幾年時間,足夠王繼宗侵吞嶽家的產業,幾年時間,抗戰也結束了,東瀛人比曆史上更早離開滬城。

邵英娘這幾年生意雖然沒有快速擴張,但卻也穩紮穩打,穩定的盈利,讓她的兩家工廠,成為滬城所有貧家女人最向往的地方,而這兩家工廠招工,也確實以貧家女人為主。

抗戰結束,滬城重新回到了果黨的手裡。

一朝天子一朝臣,重新回來的政權,自然也要在滬城進行清算,似是一夜之間,無數大廠因為這清算而轟然倒塌。

不過如此激烈的洪流中,白三爺倒是依舊不倒,他本就是個多頭下注的人,因而他安穩的扛過了第一輪。

反倒是王繼宗,好不容易將嶽家的產業蠶食得差不多了,但鄭楚懷卻被柳家安上了一個勾結東瀛人的名頭。

柳家是大總統的親戚,放在古代就是皇親國戚,勢力龐大,並非旁人可以招惹。

鄭楚懷的所有生意,連同王繼宗這麼多年偷偷侵吞的產業,此時全都一起吐了出來,王繼宗這麼多年就像是白乾一般,他辛辛苦苦擴張嶽父的產業,最終全都變成了給柳家打工。

柳家雖然侵吞了產業,但事情卻也沒有做絕,鄭楚懷一家子被關了幾天後,就被放了出來。

因著柳家侵吞帶來的動蕩,鄭楚懷倒是察覺到了王繼宗在背後做的小動作,但如今所有的產業都成了一場空,鄭楚懷也沒有計較女婿的意思,反而為了女兒,打算忘了這件事。

鄭楚懷此番心灰意冷,也越發覺得國內待不住,便打算舉家下南洋,他兒子不爭氣,哪怕知道女婿可能並不好,但難免卻還有多倚重幾分。

鄭楚懷想要王繼宗一起下南洋,但卻被王繼宗斷然拒絕,鄭楚懷無奈,便隻能拖著年邁的身體,帶著一家老小下南洋。

下南洋一路艱難萬分,鄭楚懷的兒子依舊不爭氣,但兒媳婦卻在接連串的刺激下,開始擔負起整個家族的責任來,帶著一家老小成功抵達南洋。

鄭楚懷體虛無法管事,但卻依舊是老派思想作祟,家中的錢財寧願交給兒子也不給兒媳婦,還嫌棄兒媳婦沒能生下男孫,鄭家的兒媳婦見此,索性再不管這一大家子,淨身出戶,帶著女兒自立門戶,沒有幾年,她便在南洋有了自己的產業。

反觀鄭楚懷,一心想要讓兒子成器,但兒子最終卻還是拖累了全家,最終鄭家沒能在南洋東山再起,反倒逐漸過得比普通人家還不如。

而王繼宗之所以不願意離開國內,隻是因為他不想這樣灰溜溜的離開,更因為,他覺得自己看見了通天之途。

從前在文城,大帥的一個舉動,就能給王家的生意帶來巨大影響,而如今,柳家的一個舉動,又讓他多年辛苦經營毀於一旦。

王繼宗如今隻覺得,做生意哪怕做到頂層,一切都還是虛的,真正厲害的永遠是權勢。

王繼宗從來沒有入此刻這般渴望擁有權勢,他不再想著在商場上東山再起,反而想著自己如何才能獲得權勢的敲門磚。

邵瑜絲毫不知道王繼宗的想法,此時他正在勸邵英娘將生意搬離滬城。

“時局不穩的時候,爹爹不讓我離開,為何時局穩定下來了,爹爹反而要讓我離開?”邵英娘有些不明白。

邵瑜卻從鄭楚懷的事情中看出了風聲,說道:“時局哪有那麼容易穩定,柳家要吃肉,是要吃下整個滬城的肉,你以為區區一個鄭家他就會滿足嗎?”

邵英娘聽了一愣,轉而說道:“我們都是正經做生意的,柳家這樣,難道不怕引起民憤嗎?”

邵氏服裝廠確實掙錢,但掙的錢,一部分給女工們提供優渥的薪資待遇,而另一部分,就是用來支援前線,實際落在老板口袋裡的並不多。

邵英娘自覺是良心企業家,因而才會有這樣天真的想法。

她這樣的想法,在麵對每一個正常的政黨,可能都是正確的。

但她偏偏麵對的是胃口和膽子一樣大的柳家,柳家雖然是國內頂尖家族,但他們眼裡可沒有國家與未來,隻看得見眼前的羊毛。

邵瑜說道:“柳家不怕,他們一點都不怕,連救濟糧都敢動,他們沒有什麼不敢動的。”

邵英娘微微張開嘴巴。

邵瑜接著說道:“你如今身上擔著的,不是一個人的生計,而是那麼多女工的生計,如果工廠落在柳家人手裡,你覺得會是怎麼樣?”

邵英娘甚至不敢順著邵瑜繼續往下想。

“你名下兩個廠,連同製藥廠一起搬到港城,工人們能帶走的,儘量帶走,港城你也熟悉,阿歡現在已經在那邊安排了。”邵瑜說道。

邵英娘慢騰騰的點頭,很快,她又問道:“這一次,是一家人一起離開嗎?”

“我在港城開了一家西餐廳,會交給你娘打理,而你弟弟我打算送他出國讀書。”邵瑜說起自己的安排來。

邵瑜這安排,顯然對於每個人都想得十分周到。

邵英娘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問道:“那爹您呢?您也跟我們一起離開,對不對?”

邵英娘雖然每天都很忙,但她卻不是聾子瞎子。

邵瑜每天早出晚歸,她雖然不知道邵瑜在忙什麼,但已經隱約意識到了邵瑜在做什麼。

邵瑜看著女兒,說道:“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裡。”

“您不是說時局不穩嗎?要走一起走,我們是一家人。”邵英娘急切的說道。

邵瑜搖了搖頭,說道:“製藥廠的情況,我會跟你交代清楚,每年從咱家流出去的,那些不明來路的錢,我也會跟你交代清楚,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我也會跟你交代清楚。”

這些話邵英娘卻不想聽,她這些年在生意上,雖然都是獨斷專行,但邵瑜在她背後,她就感覺自己心裡有底,如今邵瑜不跟她一起離開,她既擔心父親的安慰,又覺得自己像是失去了後背。

邵瑜摸了摸女兒的發頂,笑著說道:“你是家裡的長女,我一直拿你當繼承人來培養,所以家裡的產業全都交到你的手裡。”

邵英娘點頭,說道:“爹爹看重我,我反倒時常覺得才不配位。”

邵瑜搖了搖頭,說道:“我交給你,你也做得很好,這就說明你值得如今的一切。”

邵英娘眼眶微紅,生下三女兒,被父母帶離文城,對於她來說,此後的人生就像是重新開始一般。

她不再是飽受欺負的妻子,也不是不受重視的女兒,而是父親心裡最重要的孩子。

“你娘總是擔心你的婚事,但我卻從來沒有擔心過。”邵瑜說道。

邵英娘一愣。

邵瑜接著說道:“你想結婚就結婚,不想結婚,就專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這是你的人生,你是我們的女兒,是阿良的姐姐,是孩子們的母親,但你也還是你自己。”

邵英娘眼淚落了下來,似乎在這個家裡,父親永遠都會給她最大限度的支持,現在也能說出這樣“不結婚也可以”的話來寬慰她。

“我接下來說的事情,你若是願意做就去做,若是不願意做,就當自己沒有聽過,不要給自己太大的負擔。”邵瑜這也是第一次,打算將自己暗地裡做的那些事情跟邵英娘交底。

邵英娘聽了,立馬說道:“父親支持了我想做的事情,女兒也要全力支持父親想做的事情。”

邵瑜聽了,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此去港城,可能要花費許久,這次的搬遷,對於你,對於我們家,甚至對於我們的國,都是一件至關重要之事,切記不能有半點閃失。”

邵英娘鄭重點頭。

邵瑜又道:“到了港城,你就是邵家的大家長,你有責任管教好家庭成員,確保他們走上正軌,明白嗎?”

邵英娘再次點頭,朝著父親承諾道:“我一定會好好管束所有家人,絕不讓他們走上歪路。”

邵瑜點點頭,接著他才說起在港城的布局。

邵英娘頭一次聽到這些事,聽到父親大膽的安排,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她甚至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一介女流,居然還要摻和軍/火之事。

“我接手的這條線,是白三爺牽的線,白三爺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他故土難離,也不願意離開滬城,但唯獨放心不下他如今身在港城的女兒。”

“你在滬城時受了白三爺諸多庇護,到了港城,你要將白小姐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看待。”

聽著邵瑜這話,邵英娘總算明白白三爺從前對自己那麼多的維護從何而來,白三爺在外風評褒貶不一,但邵英娘卻受了他頗多恩惠。

“爹爹放心,我心裡一直記著白三爺的恩情。”邵英娘說道。

邵瑜點點頭。

三家工廠一起搬遷,本以為願意跟隨工廠一起搬遷的人不多,但意外的是,大多數人都願意搬往港城。

“留在滬城,也找不到這麼好的老板,跟著邵家人,就算是天涯海角,我們都敢去的。”

聽著工人們這樣的話,邵英娘也有些動容。

邵家的工人中,夫妻都在邵氏上班的,沒有半點猶豫就打算跟著搬遷,而夫妻分隔的,邵英娘也承諾給另一半安排工作。

邵家的工廠都是待遇拉滿,邵英娘也從來沒有說過什麼謊話,因而工人們也全都十分信任她。

而極少數不願意搬遷的,也是因為他們故土難離,對於這部分人,邵英娘也多發了三個月的薪水作為遣散費。

巷子裡的街坊們幾乎所有人,全都跟著這一次搬遷而離開,有房子的賣掉房子,租房子的推掉房租,這些人原本在邵瑜的建議下,多年來都堅持兌換金條。

這幾年隨著貨幣係統幾次崩潰,金條價格一路高漲,他們也全都大賺一筆,如今要離開滬城,邵瑜又建議他們將金條換成英鎊。

街坊們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就一窩蜂的跑去兌換英鎊,到了港城,他們又忍不住感慨邵瑜的先見之明。

這樣大工程量的搬遷,注定不是一個小工程,邵英娘這一次隻帶走工人,並沒有帶走機器,她提前找好了買家,用一個合適的價錢將舊機器賣了出去。

而工人們,也是分了好幾批抵達港城,到了港城第一件事也不是忙彆的,而是先造房子。

港城城區房價很貴,因而邵瑜在郊區買了大片土地,這些土地哪裡做居民區,哪裡做工廠區,早早就做好了規劃,邵英娘隻需要按照計劃逐步實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