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倒茶的手一抖, 差點跳起來,“大小姐?您怎麼來了?”
謝氏的屋子靠近後門,按理說新娘子婚後第一次上門, 家裡肯定要好好招待的,沈氏和蔣氏都該留著她說一些體己話,宋朝夕一時半會沒空到她這才對, 且看宋朝夕這樣子, 不像是從前門來, 倒像是從後門進的。
一個新嫁娘,堂堂國公夫人,回門竟然從後門進來,這像話嗎?謝氏沒有女兒, 可她如果有一定是會好好疼愛的,女兒嫁出去後想回一趟家簡直太不容易了, 娘家不成為女兒的靠山就算了,怎能在女兒回門時,這般磋磨?沈氏這個當娘的, 還有人性嗎?
宋程昱也坐直了身子,有些緊張地看向這位姐姐, 宋朝夕瞄了他一眼, 淡淡地點點頭。
宋程昱手指緊緊攥住座椅,後脊挺直, 緊張地連氣都不知道該怎麼喘了。
謝氏奇怪道,“大小姐, 您在國公府一切順利嗎?怎麼這麼早就來我這裡了?”
宋朝夕點點頭, “我一切都好,姨娘切勿擔心, 我這次來是要給弟弟治腿的。”
謝氏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治腿?是她理解的那樣嗎?
宋朝夕不多解釋,直接打開多層的藥箱,掏出手腕的墊布,放在宋程昱胳膊下,在宋程昱驚詫的目光中,她手指放在他的手腕上,直接給他診治,宋程昱呼吸一滯,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自己打擾了大姐姐治病,這位大姐姐果然像姨娘說的那般,瀟灑風流,跟一般閨閣女子很不一樣。他區區一個庶子,哪值得大姐姐這番掛念?他這副殘軀已經注定治不好了,他不希望讓大姐姐覺得他除了身體殘疾,人也是廢的,便想努力表現得順從聽話一些。
看樣子大姐姐是學過一些醫術的,隻是她注定要失望了,從前父親也很疼他,雖然庶子注定了不如嫡子,可在家中,教養都是一樣嚴格的,姨娘也指望他努力讀書考個功名,自小大家就說他聰穎,說他一定能高中狀元,他自我期許很高,誰知一切都因為那次的墜馬而化為烏有,父親曾找過不少名醫來醫治他,但所有大夫的說法都一樣,他的腿廢了,注定此生與科舉無緣。
人起起落落就是一瞬間的事,從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變為一個廢人,隻需要短短幾個時辰,他起初不能接受,總想著會有奇跡,可是一年年過去,時間撫平了他的銳氣,讓他漸漸接受現實。
他已經是個廢人了,大姐姐注定是要失望的。
宋朝夕診完後不動聲色,又挑眉給了宋程昱一個眼神,“弟弟,把褲子脫了吧!!”
謝氏:“……”
宋程昱:“……”
奇怪了,明明宋朝夕身為醫者,說這話是沒什麼的,可配合著她的眼神,怎麼都覺得她像在調戲良家婦男。
宋程昱臉紅到耳朵尖,他哆哆嗦嗦地伸出細白的手指抓起長袍,眼睫毛輕輕顫動,一直低垂著,根本不敢抬頭直視宋朝夕。
宋朝夕嫌他慢,伸手直接把他褲子給扯了,因著外頭還有長袍,並沒有走光的風險,宋程昱與朝夕是親姐弟,不需要太避嫌,可畢竟年紀都大了,這麼做總是不妥當的呀!
宋程昱想提醒她男女有彆,卻又怕說出來被這位驚世駭俗的大姐姐給罵一頓。
識趣地癟癟嘴,委屈兮兮地捏著搖椅把手,任大姐姐脫了他的褲子扔在一旁,怎麼羞都不顧了。
宋朝夕捏了捏宋程昱的腿,宋程昱的腿情況確實很嚴重,大夫醫不好是正常的,就是宋朝夕也沒有十足把握能治好他這腿,可靠技術咱不行,咱可以作弊呀,咱有仙草呀!
宋神醫家的仙草,誰吃誰知道。
樣子還是要做的,宋朝夕打開針包,取出毫針,一根根紮在宋程昱的腿上,沒多久,宋程昱的腿便成了刺蝟,打眼一看都是針,謝氏看宋朝夕手法嫻熟,表情淡定,沒有一絲猶豫就下針了,這才明白宋朝夕是真的會醫術,她又驚又喜,“朝夕,你弟弟的腿還有救嗎?”
“救是沒救的。”
謝氏:“……”
宋程昱:“……”
宋朝夕瞥了他們一眼,又淡淡道:“但誰叫你們運氣好,遇到了我,所以說這投胎也是一門技術活,弟弟要是投胎去彆人家,這腿肯定是沒救了,隻能一輩子躺在搖椅上,荒廢人生,但好在弟弟命好,有我這樣的姐姐,有時候我都羨慕你們這些人,你說我怎麼就遇不到我這樣的好姐姐呢?”
謝氏和宋程昱集體沉默,仿佛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或許他們說什麼已經不重要,畢竟宋朝夕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
還是謝氏先反應過來,她攥著手帕喜道:“朝夕,你說真的?你弟弟這腿真有救?那他多久才能治好?”
其實腿治起來倒不難,但藥粉需要朝夕定期調配,她不敢給宋程昱太多,怕被人覬覦,若手鐲的事被人發現了,她肯定要有生命危險的。
“說起來弟弟的腿不難治,隻是需要定期針灸按摩,按摩手法十分重要,我又不能天天待在弟弟身邊,這樣一來……”
“我來!”謝氏激動地拉著朝夕的手,素淨的臉上有難掩的喜悅,“朝夕,按摩應該不難吧?姨娘彆的不說,手還是挺巧的,你若願意,可以把手法教給我,我日日替昱哥兒按摩,也省得你來回跑。”
宋朝夕點點頭,也隻能這樣了,按摩隻是為了活血化瘀,讓雙腿更快有知覺,不至於因為長時間臥床,肢體僵硬,但這畢竟隻是輔助手段,真正需要的是強健身體,同時配以萬能仙草。
她想了想,又道:“按摩倒是不難,隻是有一種藥需要弟弟內服,這藥需要不斷更改配方,每三日需要換一次。”
“我會讓人去國公府取,大小姐,彆說三日取一次了,隻要能讓我昱哥兒的腿好轉,讓我昱哥兒能恢複行走,姨娘我命都可以不要,大小姐您儘管放心好了。”
宋朝夕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她捏起宋程昱白得有些病態的腿,溫聲道:“姨娘您看好了,我教您一次,待會您試試給弟弟按摩,有哪裡不到位的地方,我會指出來。”
謝氏連連點頭,讓朝夕驚訝的是,謝氏雖然不是醫者,可按摩卻比她這個大夫還要到位,不愧是讀書識字的人,理解能力強,說什麼很快就融會貫通了,平日又經常做針線活,手巧手勁也比宋朝夕大,自然效果不錯,宋朝夕又給了她兩塊刮板,讓她每日晚上給宋程昱泡腳疏通經絡。
謝氏感激涕零,她知道她不該盲目樂觀,畢竟天下名醫都治不好的毛病,宋朝夕一個閨閣女子怎麼可能治好?然而或許是宋朝夕淡然從容的樣子感染了她,她莫名就覺得大小姐很值得信賴。
她知道大小姐之所以替庶弟治腿是因為她送的那箱子添妝,她無意中的示好讓大小姐把她劃為自己人,若最後大小姐真的把宋呈昱的腿治好了,那她的那箱子添妝可算是送過最劃算的東西了!
謝氏感激不已,等按摩結束她讓丫鬟把最好的茶葉拿出來招待宋朝夕。
與此同時,沈氏和宋朝顏正坐在院子裡喝茶,倆人氣定神閒,孫媽媽看了看高懸的日頭,不由提醒:
“夫人,今日大小姐回門,您要不要去看看?”
沈氏想到這個女兒就氣,宋朝夕簡直是來克她的,明明自己有那麼多嫁妝,還要算計她的,真是沒一點良心!她知道姑奶奶家是揚州首富後,氣得差點把牙給咬碎了,這幾日,她派人去找知情者打聽,才發現,全家人都被宋朝夕給騙了!
什麼在揚州受苦!她在揚州住的宅子比侯府大三倍,姑奶奶給她的零花錢是以萬兩計數的,姑奶奶家就她一個女孩,寵的跟什麼似的,宋朝夕綾羅綢緞,錦衣玉食,那樣的日子饒是她們侯府的人都沒見過,就這樣宋朝夕還好意思擺出受害者的姿態,憑什麼呀!
“那麼多嫁妝還要算計我們朝顏的,這樣的女兒不要也罷!我不出去接她,老太太正在氣頭上,也不可能去,她一個人從大門下馬車,娘家人連門都不給她開,如此一來,也能敲打她幾分,她總該知道一個女兒家出嫁了是要靠娘家撐腰的,跟娘家處不好關係,以後還能有好日子過?”沈氏冷哼一聲。
宋朝顏點點頭,得知姑母家是揚州首富,她其實並沒有什麼概念,再有錢又如何?她是侯府小姐,什麼樣的富貴沒見過?可沈氏派去打聽的人回來報告她才知道,那真是潑天的富貴,她這位侯府二小姐想都不敢想。
什麼用夜明珠照明,最好的珍珠敷麵,什麼一頓飯花費數千兩,洗澡的花瓣和澡豆比金子還貴,一套頭麵就值萬兩,宋朝夕越聽臉色越難看,就好像有人隔空打她臉,她一直嘲諷宋朝夕是鄉下妹,可如今看來,沒見過世麵的人明明是她,人家宋朝夕在揚州日子過的比公主還好,全家人都寵著她這個女孩,要什麼給什麼。
反觀自己,雖然也是父母的掌心寵,可侯府畢竟還有幾個女孩,庭芳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總愛跟她爭搶,侯府營生不多,府中日子過得不算奢侈,幾個女孩分一分,落在她頭上的就很少了,她過的日子哪裡能跟宋朝夕比?
根本不能想,越想越嫉妒,越想越難受,她原本引以為豪的東西在宋朝夕麵前,根本不算個事,什麼侯府小姐,人家被揚州首富寵著,享受的是切切實實的富貴,根本看不上侯府這點小排麵,難怪宋朝夕回府第一天,飯隻吃了幾口便不動筷子了,難怪她每次喝茶都一副難以下嘴的模樣,對皇上賞賜的櫻桃也不放在眼裡。
從前宋朝顏以為她打腫臉充胖子,如今才知道,人家是真的看不上!
眼看著要吃午膳了,蔣氏看了眼日頭,板著臉,冷笑一聲:“她應該回來了吧?看門的小廝來報了嗎?”
管嬤嬤垂著頭,小心翼翼地回:“還沒呢,小廝來回了幾次,說沒見到人。”
蔣氏蹙眉,按理說宋朝夕早上就該帶著回門禮回來,怎麼這會子還沒到?
她心裡頭氣宋朝夕氣得緊。
宋朝夕騙了她,明明那庶女在揚州享福,宋朝夕這個她嫡親的孫女卻幫人瞞著,以至於那下賤的庶女成了首富之妻,縱然商人的地位低下,可誰都不能否認,錢是好東西,那下賤胚子是那賤人生出來的,活該被男人唾棄,過豬狗不如的日子,怎麼能做首富之妻?且聽說那庶女的男人這二十年來竟然連個妾室通房都沒有,一心一意守著那庶女過日子。
蔣氏根本不能想,隻要一想到那賤人的女兒在揚州享了二十年福,生的四個兒子一個比一個俊俏,男人從普通的小商販一躍成為揚州首富,她這心口就一陣陣疼,恨不得把牙咬碎了!
她最恨的是宋朝夕騙她,把她當猴子耍!讓她丟了那麼大的臉!
她這輩子就沒這麼丟臉過!
嫁給國公爺又如何,如今國公爺成了活死人,自然不能給她撐腰,要是國公爺也一起回來,她自然不敢怠慢,可國公爺沒來,給宋朝夕下馬威又如何?也該叫她知道這侯府不是她能玩弄的,她一個侯府出去的閨女該認清楚,誰才是她娘家人!
“吩咐下去,要是人到了,先攔在門口彆讓人進來,等我去了再開門讓她進來。”
管嬤嬤應了一聲。
今日宋豐茂休沐,午膳是全家人一起吃的,穿著淺金色蜀繡緞褙子的老夫人在上位坐好,沈氏帶著宋朝顏宋嘉良先到了,到了夏日,宋嘉良愈發腫脹了,一張臉發的跟麵團似的,五官模糊,看起來十分油膩,蔣氏看著也糟心,奈何沈氏還是覺得兒子太瘦了,不停叫兒子多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