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良竟然出來了?”
“二少爺就在國公府門口, 等著要見夫人,聽小廝說他滿身臟汙,衣服破破爛爛, 好像剛從牢裡出來。”
剛從牢裡出來,又滿身臟汙,與國公府門上的訪客格格不入, 小廝自然是不放心的。青竹聞言也不免憂思, 從前在永春侯府時她就替夫人不平, 現在更是反感宋家人,夫人在國公府過得不錯,和國公爺也很和睦,可宋家人卻總來挑事, 不論是宋朝顏還是宋嘉良,沒一個省心的, 如今夫人懷著身孕,若是這些人說話刺激到夫人可怎麼辦?
國公爺又不在,連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
宋朝夕挑眉, 她原以為宋嘉良至少在大牢裡關個幾年,若衙門裡的人嚴謹些, 說不得要關個十來年, 畢竟殺人的事可不假,誰知這才過了多久, 就被放出來了,可想而知那個被他推的人該有多無語。不過宋嘉良的壞名聲已經出去了, 他有前科, 前途算毀了一半,是否能參加秋闈還不一定, 就是參加了,他這樣的人哪家書院敢收?若考不上倒還好,考上了,將來入朝為官,這些事免不了被拿出來彈劾。
今日屋中點了雪鬆味的香,味道極淡,宋朝夕沉吟片刻,目不斜視地扶著冬兒站起來,淡聲說:“我去會會他。”
冬兒急了,連忙跟著她,“夫人您可彆去,萬一少爺發瘋傷了您可怎麼辦?”
這世道又不是誰胖誰厲害?宋朝夕將一貫帶在身上的針包踹在袖子裡,由青竹扶著往外走。
“夫人!”
“彆急,”扇外烏壓壓的天罩著,像是又要落雪了,宋朝夕懶得往前頭走,“你讓小廝帶他來湖心小築,不用擔心我,我這性子還能吃虧不成?就算真吃虧,也吃不了宋嘉良的虧。”
過了不久,冬兒進來通傳,說是宋嘉良來了。宋朝夕正在喝茶,風吹得桃符飛起,不停撞擊著門牆。宋嘉良迎麵從水廊中走來,他和宋朝夕宋朝顏長得都不像,他個子不算矮,卻又高又胖,加上麵相不夠激靈,一眼便讓人覺得是個豪橫的世家子弟。在牢裡關了一段時間,他瘦了一些,也比從前黑了一些,身上的衣服臟兮兮的,似乎還沒來得及換,臉頰上新傷舊傷交錯,沒一處好地兒,要不是彆人說,宋朝夕肯定認不出他是宋嘉良。
宋嘉良狼狽不堪,麵色鐵青,看宋朝夕時眼中有明顯的恨意,他忿忿不平地質問:“為什麼?”
宋朝夕並沒有因為他的凶狠而麵露心虛,相反的她始終神色淡淡,無懼他的戾氣。
“什麼為什麼?”
宋嘉良握著拳頭,有些搞不懂她。當初沈氏對他說宋朝夕要從揚州回來,他才知道自己還有個姐姐,雖然幼時跟宋朝夕一起生活過,可他並不記得她了,後來宋朝夕回來,沈氏和宋朝顏經常為了她不開心,家裡烏煙瘴氣,不如從前和睦,宋嘉良因此很討厭這個姐姐,他心底認的隻有宋朝顏,模樣一樣的姐姐隻有一個就夠了,為什麼要多一個呢?
沈氏不喜歡她,他對宋朝夕也談不上喜歡,總覺得這個姐姐太愛計較,明明永春侯府對她很好,她卻各種不滿足,她一個女兒家,能有這樣就不錯了。可後來宋朝夕對宋庭芳好,對宋程昱好,對宋蹤明好,卻獨獨對他這個親弟弟不好。那日宋程昱站起來時,他遠遠看到姐姐用寵溺的眼神對宋程昱笑,他忽而覺得不是滋味。
這次他被關到大牢,整日被人拳打腳踢,吃儘了苦頭。放出來後他回到家,沈氏看到他便哭道:“我兒這次吃了大苦!都怪那個不要臉的馮良,那一家子都不是個東西!你不過推他一下,他又沒死,憑什麼這麼狠心把你關進大牢!宋朝夕更不是個東西,不顧自己親弟弟的死活,去幫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這女人簡直豬狗不如!我倒了八輩子黴才生了這樣一個女兒!”
宋嘉良聽了這話才知道宋朝夕故意不救他,他越想越來氣,便轉頭來了國公府。
想找宋朝夕算賬。
他雙手握拳,眼神淬了毒似的,惡狠狠道:“你明明可以救我,為什麼見死不救?難道你非要看我死了才開心?我可是你親弟弟!我們是一家人!你連自己弟弟的死活都不顧,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宋朝夕挑眉,宋嘉良家都不回跑來問她,就是因為這件事?青竹替她係上披風,宋朝夕攏著披風才冷聲道:“我為什麼要救你?你犯了法就應該接受懲罰,這就是法存在的意義,如果每個做了錯事的人都逃脫懲罰,那做錯事的人豈不是更肆無忌憚?”
宋嘉良青筋頓顯,怒道:“我沒錯!”
宋朝夕瞥他一眼,“沒錯?我問你,人是不是你推的?”
“我推了又怎樣?要不是他使壞害我被老師抓到,我能推他嗎?”宋嘉良絲毫不覺得自己錯。
宋朝夕氣笑了,她跟宋嘉良沒有太大的過節,對他沒什麼特彆的感覺,反感這個弟弟的同時對他更多的是憐憫。沈氏以為自己是愛孩子,殊不知一味嬌慣無異於捧殺,她對宋嘉良予取予求,以至於宋嘉良養成了這樣的性子,凡事不知道找自己原因,隻會怪罪彆人,自私自利,冷眼冷血,自己差點殺了人,卻一點不覺得錯,反而跑過來責怪她,簡直是能耐了。
風吹得披風O@作響,宋朝夕直視著他,聲音毫無起伏,“那他為什麼舉報你?你要是不作弊他能舉報你?作弊就是破壞規則,你自己破壞規則在先就不能怪彆人這麼做,退一步講,即便他舉報你,也不是你把他推落山崖的理由,你這已經不單純是做壞事,而是謀殺未遂,你和真正的殺人犯沒有一點區彆!”
宋嘉良第一次聽彆人這樣直接地評價自己,不由後退一步,他怎麼可能是殺人犯呢?他就是開個玩笑,他不是十惡不赦之人。
“我不是殺人犯!我隻是推了他一下!誰叫他站不穩,誰叫他自己沒用要掉下去?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宋朝夕這個局外人聽著都氣,可以想象那個馮良要是聽到了,該多憤怒。宋朝夕懶得多說一個字,隻要笑不笑地睨他,“哦?你的意思是,有錯的是馮良這個受害者,跟你這個加害人一點關係沒有,對吧?”
宋嘉良理直氣壯,“本來就是這樣!我為什麼不推彆人?要不是他自己有問題,我也不會推他!他為什麼不反省一下自己?”
宋朝夕忽然笑了,宋嘉良下意識覺得這笑不對。
下一秒他手腕被人捏住,隻覺得手腕一麻,緊接著酥麻感傳遍全身。
宋嘉良吃痛後退幾步,這一退,沒站穩,整個人失重往下墜,等反應過來時,隻聽到薄冰碎裂的聲音,涼水猛地從四麵八方灌進來,冷入骨髓。
從遠處趕來想保護夫人的梁十一:“……”
他神色複雜地看向在水中不停掙紮的宋嘉良,又瞥了眼柔弱的宋朝夕。
忽然覺得自己看不懂這世道了。
這麼冷的天,穿著厚厚的棉襖和披風,都冷的要死,宋嘉良竟然想不開,敢跟宋朝夕作對?
湖中的宋嘉良撲通撲通地劃水,岸上的夫人笑眯眯地觀望。
梁十一瞥了眼宋朝夕,咳了咳:“夫人,世子他……”
宋朝夕抹去臉上濺到的水珠,扯起唇角笑道:“世子爺剛從牢裡出來,想嘗試一下冬日遊泳的感覺,我這個做姐姐的也不好攔著他。”
梁十一噎了一下,裝作眼瞎沒看到夫人把人推了下去。
不過夫人推人的動作可真是英姿颯爽。
“世子爺可是好雅興啊!”
宋朝夕挑眉,“可不是嘛,我一直攔著他說冬天水冷,很容易凍感冒,不適合下水,可他非不聽呢。”
“要不要給夫人端一盤瓜子來?”梁十一覷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