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衝(上)(1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7850 字 3個月前

公子到底沒有去周遊天下。

幾個兒女之中,大長公主最疼的就是公子,恨不得把他拴在身邊,所以斷不會願意讓公子去周遊什麼天下。

公子鬨了兩日脾氣之後,不了了之。

“你見了謝浚?”國子學裡,公子的堂弟桓瓖問道。

國子學在太學之中,是本朝高祖皇帝專為教化貴胄子弟而設。五品以上的官宦子弟,皆可送入國子學中受教。公子自十四歲起,便是國子學的學生,幾乎每日都要來上學。

公子正在寫字,神色無一絲波瀾:“嗯。”

“如何?”桓瓖問。

“甚好。”公子道。

桓瓖意味深長:“聽說你又與伯父伯母提了遠遊之事?”

公子看他一眼:“你怎知?”

桓瓖得意洋洋:“雒陽城中,我有何事不知。”說罷,卻轉向我:“霓生,新安侯家的香糕你吃了麼?”

我說:“那香糕如此貴重,我等奴婢自不得食。”

桓瓖“嘁”一聲,道:“下次我帶些給你。”

我說:“哦。”

這時,不遠處有人招呼桓瓖。他應下,衝我眨了一下眼,儘是桃花風流,自顧而去。

桓瓖字子泉,與公子同齡。他的父親是桓肅的弟弟昌邑侯桓鑒,母親則出身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外祖父是蘭陵郡公王洹。

二人雖是堂兄弟,做派卻大相徑庭。

在國子學裡,若論頭號紈絝,恐怕非桓瓖莫屬。

他對治學之事毫無興趣,但甚是精於遊樂。京中每有引得人們津津樂道的盛事,總與桓瓖撇不開關係;而各種新奇的遊樂,如果與桓瓖不沾邊,那麼便定然不算入流。桓鑒曾無望地感歎,若天下能憑吃喝玩樂察舉就好了,他這個兒子一定能位極人臣。

沒多久,博士陳昱到了堂上。原本四處紮堆的學生們即刻回到各自案前,端坐起來。

我們這些伴讀的隨侍之人,也紛紛退到堂下。我站在人群裡,等了好一會,那講台上卻隻有陳昱一人。忍不住問前麵一個熟識的書僮:“今日隻有陳博士一人授課麼?”

“應該還有沈助教。”他說著,望了望,“他……那不是來了。”

我順著往門口望去,隻見春風日暖,一人邁步踏入堂中,衣袂微擺,似帶起一陣氤氳的光塵。

沈衝一身國子學的素淨官袍,紗冠下,眉目清俊,一如既往。

我不禁露出笑意。

*****

對於我而言,若問陪公子來上學,有什麼事能讓我孜孜不倦從不厭煩,那就是看沈衝。

沈衝,字逸之,是沈太後的侄孫,淮陰侯府的世子。他長公子兩歲,今年二十。若論關係,他是公子的表兄。

和公子一樣,沈衝亦是名士。

沈氏是皇帝和大長公主的生母沈太後的母家,自袁太後倒台之後,皇帝將生母封為太後,沈氏亦跟著加官進爵,享儘榮華。淮陰侯三代單傳,到了沈延這裡,雖姬妾無數,奈何天資欠缺,努力多年卻隻有沈衝一個兒子。於是,不僅淮陰侯府,就連宮中的沈太後,也對沈衝視若珍寶,就算是出入皇宮,沈衝也不必像彆人那樣諸多忌諱。

這樣的家境裡出身的子弟,十個有九個是聲名狼藉的紈絝。然而十分幸運,沈衝並不是。

他天資聰穎,熟讀經史,十二歲進了國子學,因學識淵博,十八歲就入仕,當上了國子學的助教。這在太學是破天荒第一回,且從來無人說他倚仗家世蔭庇。若無意外,他還會當上太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博士。

我仍然記得我第一次見到沈衝時的情形。

當年,公子病愈之後,沈衝是第一個來探視他的外人。

我一個新入府的小婢,什麼規矩也不懂,總受人捉弄。那日,我在房中偷懶睡了一會午覺,醒來之後,卻發現不見了鞋。正逢得大長公主使人來,喚我去問公子起居之事,我隻好穿著襪出去找,轉了好一會,才發現被人掛在了一棵桃樹上。那桃樹樹乾細幼,攀登不得,我跳了幾下,也未能夠著。就在我四處尋找物什,想扔上去把鞋子打下來的時候,一隻手忽然伸來,將那隻鞋子取下。

待我回頭,隻覺心被撞了一下。

那是一個英俊的少年,眉目浸染陽光,看著我的時候,似乎也帶著陽光的溫熱。

“你的?”他微笑,把鞋子遞給我。

我應一聲,不知是因為他的聲音太好聽,還是太陽太曬,麵頰和耳根皆一齊發燙。

我接過那鞋子,怔怔地看著他離去,連道謝都忘了。

直到我回到公子的院子,再度見到他,才從彆的仆婢口中知道他的名字。

而後,我知道了他的名聲。

祖父曾說,君子之本,首要乃是博學,腹有千卷,方可胸懷廣博,氣韻自華。

我甚為讚同。從那以後,我每天都盼著能再見到沈衝。

雖然桓氏和沈氏是親戚,兩家時有來往,但不會總帶著兒女天天串門。公子病愈之後,重回國子學,我聞知沈衝也是國子學的學生,雖不是書僮,也自告奮勇地要跟隨公子侍奉。

幸而大長公主十分寶貝這個兒子,唯恐在桓府外再遭遇橫禍一命嗚呼,準許了我這不情之請。

說來,作為公子的貼身侍婢,不少人對我頗為妒忌。

沈衝院子裡的惠風曾一臉花癡地對我說:“若我能與你換一換,讓我做十世奴婢我也願意。”

我笑笑,說:“好啊,來換。”

惠風嗔怒地打我一下:“霓生,你取笑我。”

我著實冤枉,我說的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