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戰事頻繁,提拔尤重軍功;且今上踐祚以來,甚少敗績。所以,世家子弟們對入伍一向頗有熱情。不過,自從數年前收複了吳越之後,天下漸趨安定,戰事越來越少。而像河西平叛這種勝利在望的大戰,便成了再肥不過的好肉,引得無數人覬覦。
其中也包括公子。
與彆人不同,他是當真想去從軍。那日從城陽王的府裡出來之後,他就再也坐不住,數次向主公和大長公主提起此事。然而毫無懸念,均造否決。
而與公子相比,桓瓖則順利得多。
與公子相反,桓瓖並非主動要去,而是他的父親桓鑒親自出麵,在荀尚帳下給桓瓖謀了職,在後軍裡當管糧草押運的司馬。
桓瓖對此無異議,事情定下時,他還得意洋洋地特地穿著一身鎧甲來桓府吃飯。
那日,公子十分暴躁。
回到室中的時候,他將家人剛送來的幾封聚宴請帖扔在地上,厭惡道:“邊陲危急,這些人竟還有心事沉溺玩樂之事,莫非是要應那什麼璿璣先生的讖言!”
說罷,他走到劍座前,取下寶劍,“鏘”地拔出,然後,一劍朝燭台削去。
兒臂粗的蜜燭瞬間斜斜斷開,未幾,順著切口滑下。
我和青玄對視一眼,一聲不吭。
公子也不說話,氣呼呼地把劍丟到榻上,自去沐浴更衣。
夜裡,我在室中疊著衣服,公子躺在榻上,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打了打紗帳上垂下的香囊,一蕩一蕩。
“霓生,”他忽而道,“給我講你祖父那些書中的故事。”
我無奈,他心情不好就要我講故事。
“公子要聽什麼樣的?”我問。
“隨便。”公子枕著一隻手臂,無所謂道,“有趣便是。”
這是他在當年生病時養成的習慣。
我和他都隻能待在屋子裡,百無聊賴的時候,我就給他講故事,每日三則,從無重樣。
那時,公子問我怎麼知道這麼多故事,我說,是從我祖父收藏的書裡看來的。
他十分驚奇。
“你識字?”他問。
我有些不高興,心想我看上去像個白丁麼?
“我祖父乃讀書人。”我說。
公子問:“那你怎做了奴婢?”
如果是彆人這麼問我,我大約會甩個白眼,反唇相譏或者乾脆吵個架。但公子看著我,雙目清澄,仿佛果真隻是好奇問問,教人無法發脾氣。
我隻得跟他簡要地說起我家的過往和被族叔連累的倒黴事。
“袁公的小兒子我識得。”公子聽完,沉默片刻,道,“他棄市時,我還去了送行。”
似乎怕我難過,他補充道:“不過他脾氣甚壞,你未嫁成也好。”
我有些無語。這話說得好像我是因禍得福。
從那以後,公子每當無聊,便會讓我講故事給他聽。他總是聽得十分認真,有時,他甚至會為故事中的一些見解爭執起來。
公子師承大家,自有一股傲氣。我發現每當這個時候,強硬的直辯隻會讓他傲氣更甚,但迂回詭辯往往能收獲奇效。不巧,我正是個中高手。
在我看來,他皺眉的時候,惱怒地漲紅臉的時候,被我頂得出說不出話的時候,和他笑起來的時候一樣好看。
但他就算氣得摔書,也從不責罰我。有時,他冷著臉不理我大半天之後,會忽然對我說,我的話雖不入流,但還是有幾分道理。
我每每啼笑皆非,卻又不禁惆悵。
到了離開這裡的那一天,我或許不會十分高興。
因為鄉裡畢竟無聊,我大概再也不會找到一個像公子般能跟我鬥嘴的人了。
“霓生,你曾說你祖父也去過河西,你想去看看麼?”聽我講完一個殺人奇案的故事之後,公子忽而問道。
我有些詫異,沒想到他突然問起這個。
“不十分想。”我答道。
“你定然想。”公子半坐起,反駁道,“你說過,你想看看你祖父去過的地方。”
我無所謂:“公子,我祖父去過的地方多了,看也看不過來。”
公子“哼”一聲:“那便無法了。”
我心中得意,正以為占了上風,隻聽公子又道:“昨日我練字那些紙,還是讓青玄燒了。”
我:“……”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時間設置錯了,我以為今天4號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