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舊事(下)(2 / 2)

檀郎 海青拿天鵝 6327 字 3個月前

公子走到屏風後,一邊更衣一邊道:“不過此番他不曾露麵,隻將讖言留在了錦囊中。”說罷,他吩咐道,“青玄,再將那讖言念一念。”

青玄應一聲,將一張紙抖開,念道:“慈德不孤必有鄰,憫孝之契猶相因。棋布裡閭城方寒,悲風摧柳霜依庭。密林含餘樹存香,遠峰隱半歸頭雲。誰知河漢淺且清,展轉思服望明星。”

公子披著衣服從屏風後走出來,問我:“如何?”

他的脖子和胸前剛剛用巾帕擦拭過,還留著水氣和一片暈紅,滿室皆是蘭湯的淡香。

我說:“這詩作得晦澀不通,不知何意。”

青玄道:“我看乃是因為朝廷禁絕讖緯,這位璿璣先生想來也是怕事之人,此番連露麵都不敢,寫個讖言也不敢讓人一眼看明白。”

公子聲音仍然興致勃勃:“霓生,你仔細研讀,若有所獲便與我說說。”

我答應下來,從旁邊的架上取來外衣,給公子穿上。

“你怎去了這麼久?”他忽然想起了我去□□的事,問我。

我說:“路上泥濘又擁擠,繞了好大一圈路。”

“那卷軸送到了?”

“送到了。”

“秦王如何言語?”

“秦王甚是喜愛,讓我謝過公子。說日後得了空閒,再邀公子共賞。”我胡扯道。

公子露出滿意之色。

我給他係著衣帶,心底長長地歎了口氣。

今日的事,各種出乎意料。

這讖言來得甚是及時,顯然將秦王也攪糊塗了,對我的興趣衝淡了許多。我提出告辭的時候,他也未多言,擺擺手,放行了。

回桓府的路上,我走了好一會,仍覺得方才猶如做夢。

秦王說的話一直在耳邊反複。

說實話,我很是震驚。

秦王所說的那些雲氏過往,皆確有其事。雲晁被誅之後,雲氏敗落,到祖父時,族人稀少,研習家學的子弟更是寥寥無幾。祖父雖學而有成,但他以史為鑒,認為雲氏過往之災,皆因這所謂的家學而起。也是因此,他不再像先人那樣,以輔佐他人的謀士自居,而是轉向讖緯之學,專心偏門。即便如此,祖父行事也一向慎重。他不僅從不讓人知道他的真實名姓,連真實容貌也仔細隱藏,喬裝之法從無疏漏。

據祖父說,就連我的父親,也不知道他就是璿璣先生。

我問他為何。祖父苦笑,說他曾想將我父親帶上路,以承繼此業。但我父親性情過於敦厚,非此路之才,他考慮良久,終是斷了念想。為了不節外生枝,他索性連自己做的事也不說。

此事當是確實,我父母去世隨早,但我依稀記得父親和我說過,祖父一直在外行商,是個商人。後來,祖父回到淮南定居,鄉人隻知道他是個在外多年發了家,回鄉養老的的怪老叟,從來無人知曉過往之事。

也是因此,我以為,這秘密會保守到天荒地老。

在第一次見到秦王的時候,我就認出了他是誰。但我自恃那喬裝之術,且事隔多年,以為必然認不出我來。

不料,此人竟如此孽障,認出了我的玉珠,進而像獵犬一般,順著氣味,幾乎查清了我的底細。

當然,震驚之餘,我很快回過神來。他想他的,祖父早已不在,我咬死不認,他也無可奈何。

最讓我在意的,則是他提的條件。

秦王的確是個精明之人,一擊即中要害。說實話,我很是糾結了一會。

但我知曉,世上所謂好處,皆交換所得。比如我侍奉公子,是為了將來的逍遙,我儘心儘力,討好順從。而秦王又是要給我贖身又是要給我家財,就算他說到做到,代價為何?

皇帝對秦王的防備並非全無道理,他並非是個安分守己的人,與他交易,無異與虎謀皮。

退一步說,就算他大慈大悲,讓我到帳下隻不過每日端端茶倒倒水,我也不願意。我要贖身和田產,無非是為了像從前一樣自由自在地過日子,斷然不會為此從一個籠子走到另一個籠子。

想通這層,我渾身釋然,心情也輕鬆起來。

秦王貴為藩王,而我不過一個小婢,他斷然不會屈尊降貴來糾纏,也不會去跟桓府強要。且秦王必不會在雒陽待太久,說不定過幾日便滾蛋,又是一去數年,再也看不到了呢。

“……誰知河漢淺且清,展轉思服望明星。”正當我神遊之時,公子念著這兩句詩,轉頭問我,“霓生,我總覺得這最後兩句似意有所指。你說,所謂明星,可是在暗喻誰人?”

我說:“公子所言有理,但我一時想不出。”

公子頷首,繼續琢磨。

我這話當然是騙他的。

那狗屁不通的文法,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我望望外麵的天色,還未到午時,出去一趟仍來得及。